靖康元年正月初三,赵桓在福宁殿惊醒。
后背的冷汗沾湿了丝绒,回忆着梦境中宛若发生的记忆自己到了一个高楼耸立的时代,在读历史系因熬夜写论文而猝死的倒霉蛋,回想起自己的大宋:金军破城、父禅位、自己被俘五国城……
指尖抚过脸颊,他攥紧龙袍:“这难道就是朕的大宋的结局,我要让大宋活,哪怕自己舍了这条命!”
值夜小黄门王安被铜盆落地声惊醒。
抬头却见年幼的官家赤足立于窗前,眼神如淬火寒刃:
“王安,取《大宋地理图》来——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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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正月初三。
汴京的夜,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雪死死捂住了口鼻。雪片子又密又急,打在福宁殿高耸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细碎而冰冷,仿佛万千恶鬼在用枯骨指甲刮挠着这煌煌宫阙的脊梁。檐下,几株宫梅在沉沉夜色里挣扎着绽开几点猩红,那颜色浓得化不开,竟似凝固的血珠,被肆虐的寒风撕扯着、摇曳着,倔强而绝望。
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钻透了层层锦衾、厚实的寝衣,直直刺入赵桓的骨髓深处。这冷意尖锐、粘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绝不是寻常冬夜的凛冽。它更像某种巨大而污秽的东西滑过脊背留下的湿痕。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模糊的、晃动的昏黄。几盏长明灯在巨大的殿柱阴影里苟延残喘,火苗被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冷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将那些盘龙雕凤的繁复木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妖魔,在殿顶、在墙壁上无声地狂舞。身下是柔软得令人心慌的明黄锦褥,身上盖着厚重华贵的龙纹丝被,鼻端萦绕的是龙涎香沉郁得近乎窒息的气味。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巨大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识堤坝。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割着喉咙,却丝毫无法平息那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惊悸。
“嗬…嗬…”
沉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空旷的寝殿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带着剧烈的颤抖,用力摸向自己的脸颊、脖颈、胸膛。触手所及,皮肤光滑紧绷,骨骼匀称有力,……更没有后来被塞进冰冷的囚车,一路押往苦寒北地时,那种刻入骨髓的憔悴和绝望!
记忆,如同被凿开了冰封的堤岸,裹挟着刺骨的冰凌和滔天的浊浪,轰然决堤!
金兵!汴京!城破!
父亲!那个痴迷丹青、耗尽国力的道君皇帝!他仓皇失措地将这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这注定遗臭万年的“靖康”年号、这亡国之君的沉重冠冕,如同甩掉一块烫手的烙铁,狠狠砸在了自己头上!他成了钦宗,成了替罪的羔羊!
然后呢?
城门在女真铁骑的狂笑中轰然洞开!金戈铁马的寒光撕裂了东京梦华!皇宫被洗劫一空,嫔妃帝姬的哭喊撕心裂肺!他和父皇,大宋的两位至尊,像待宰的猪羊,被扒去了龙袍,只剩下肮脏的囚衣,脖子上套着耻辱的绳索,在漫天风雪和女真人的皮鞭驱赶下,一步一踉跄,走向那名为“五国城”的活死人墓!
五国城!
那彻骨的严寒,那能冻裂骨髓的北风,那比猪食还不如的馊腐粟米!父皇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一遍遍用冻得发紫的手指在墙壁上划着瘦金体,写那首泣血的《燕山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而他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尊贵的亲人,在屈辱、冻饿和绝望中,一个个凋零、腐烂……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冲出喉咙,却又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被他自己死死扼住,化作喉间一声破碎的呜咽。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锐利的疼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明黄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这疼痛如此真实!这血如此滚烫!
这不是梦!不是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这是自己的大宋!回到了靖康元年!到了这个噩梦刚刚拉开序幕的起点!
目光死死锁在床头紫檀木小几上。一本摊开的、墨迹尤新的书册,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认得那封面规制——是《起居注》!专司记录帝王一言一行的史官笔录!
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他伸出那只沾着自己鲜血的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拂过冰冷的书页。上面,一行刺目的墨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深处: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帝(指徽宗赵佶)驻跸镇江上清宝箓宫,有旨,命皇太子桓监国……”
监国?
赵桓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惨淡、冰冷、又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监国?呵,多么冠冕堂皇的幌子!就在这监国的虚名下,那场惊世骇俗、遗臭万年的“禅位”大戏,即将上演!他,赵桓,这个被推上祭台的倒霉太子,马上就要变成“替罪羊”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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