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宁府外,荒废的漕运码头。
残月被厚重的乌云吞没,只透下稀薄惨淡的微光。废弃的栈桥在浑浊的江水中吱呀作响,腐朽的木桩上挂着湿漉漉的渔网残片,散发着浓重的腥气和霉味。这里曾是繁华的货物集散地,如今只剩下破败的仓库和死寂的黑暗。
一个黑影紧贴着仓库冰冷潮湿的砖墙,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移动。正是影枭。他早已脱去了西夏武士的装束,换上了一身江南水手常见的粗布短打,脸上涂抹了污泥,刻意佝偻着背脊,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透露出刻骨的警惕和疲惫。他像一只被无数猎犬围追堵截的孤狼,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肌肉绷紧。
“嵬名安惠的密信…小梁后的隐秘…”影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宋人这一手毒辣的谣言,将他彻底逼入了绝境!这所谓的“秘密”,他影枭确实知道一些内情,但绝无什么铁证密信!可这谣言就像淬了剧毒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西夏内部所有对他怀有恶意或贪婪之人的心。小梁后要杀他灭口,太子党想抓他作为攻击小梁后的武器,宋国皇城司如同跗骨之蛆般搜寻他,就连江南本地一些想拿他头颅换赏金的亡命之徒,也在黑暗中窥伺!
他猛地侧身,紧贴墙壁的凹陷处。远处,几道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破空声掠过。那是“黑鹞”!西夏黑冰台最精锐、最无情的杀手!他们如同真正的夜鹞,悄无声息地降临江南,只为取他性命。
影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浸透了内衫。他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西夏,不是为了任何人,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他需要一个筹码,一个足以让所有追猎者忌惮,甚至能让他反客为主的筹码!一个比宋人编造的谣言更真实、更有力的东西!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刺向北方——汴梁的方向。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开始滋生。汴梁…那里有宋廷的枢机,有皇帝的近臣,甚至…有金人的眼线!如果能抓住某个汴梁城中大人物的致命把柄…那将是他绝境翻盘的唯一机会!
汴梁,城南“富通钱庄”后巷。
夜色浓重如墨,更深露重。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却依旧止不住地发抖。他怀里揣着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图纸,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这是他利用职权,冒了天大的风险才复制出来的汴梁京畿驻军新配“神臂三叠弩”的核心构造图!图纸的边角似乎还残留着兵部武库那特有的桐油和铁锈气味,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约定的时辰到了。一个同样裹在厚厚棉袍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子另一头的阴影中闪出,正是上次那个毡帽商人(金国密使)。
“东西呢?”金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赵德颤抖着手,将油布包裹递了过去。金使迅速接过,借着巷口微弱灯笼的余光,飞快地解开一角,确认了图纸内容。他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被更深的贪婪取代。
“很好。”金使迅速将图纸塞入怀中,又掏出一个更沉的钱袋,“这是尾款。赵主事,你是个明白人。中都(金国北京)不会忘了你的功劳。下次…”
“没有下次了!”赵德几乎是带着哭腔打断他,声音因恐惧而尖锐,“这是最后一次!秦桧…秦桧那双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被他发现,我们都得死!”
金使眼中寒光一闪,逼近一步:“赵德,你以为上了这条船,还能轻易下去吗?你和你舅舅的身家性命,可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梁骨爬上了两人的天灵盖!那是一种被毒蛇在黑暗中锁定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巷口灯笼微弱的光线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身形隐在更深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幽深、毫无波澜,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赵德和金使瞬间煞白的脸!
是王安!秦桧最忠实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又仿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但那无声的凝视,比任何呵斥和刀剑都更具压迫感!
赵德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金使反应极快,猛地将赵德往王安的方向一推,自己则如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向巷子深处亡命狂奔!
“啊!”赵德被推得一个趔趄,绝望地尖叫出声。他下意识地看向王安,却见王安依旧站在原地,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冰冷、极其残酷的弧度。他没有去追那金使,目光只是牢牢锁定在瘫软如泥的赵德身上。
枢密院西廨,密室。
烛光摇曳,将秦桧素白中衣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王安垂首,低声汇报着方才钱庄后巷发生的一切,包括金使的逃脱和赵德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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