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二年春,鄂州。
江风卷着新茶香气掠过蛇山,却掩不住岳王庙前的哭声。
三牲供品摆了整整十八道,香烛将青石板烙出焦痕。岳云跪在蒲团上,指尖深深掐进檀木供桌——那杆沥泉枪的枪缨就垂在他身侧,染血的丝绦已被岁月洗得发白,却仍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父亲最后一次执枪的模样。
“父亲,金狗退了。”他声音发哑,“宗泽老将军带着东京留守司的人马收了黄河以南七州,韩世忠水师已过淮河,连川陕的吴玠都送来了捷报……”
庙外传来马蹄声。
张宪披着征尘跨进庙门,腰间还挂着半块染血的玄铁令牌——那是完颜宗翰的佩饰。他单膝跪地,将令牌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元帅,末将在陈州截住了金军运粮队,这贼子的金印也在里头。”
岳云接过金印,指腹摩挲着“忠孝”二字刻痕。这是父亲当年亲手刻在印纽上的,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可如今父亲死了,天下却还没太平。
“云儿。”
熟悉的声音让两人同时抬头。
李纲柱着竹杖站在庙门口,银须沾着晨露。他身后跟着几个青衫书生,捧着一卷《平戎策》:“陛下在应天府召您入朝,说要重编岳家军。”
岳云站起身,将金印收进怀中。他望着庙中父亲的画像——丹凤眼,卧蚕眉,腰间沥泉枪斜指地面,分明还是当年在朱仙镇点兵的模样。
“走了。”他说,“替我给母亲带句话,让她莫要等我,先回庐山。”
应天府,紫宸殿。
赵桓正对着舆图发怔。黄河以北的州县仍插着金旗,可淮河以南的烽火台已连成星链。他伸手抚过“鄂州”二字,指节叩在案上:“岳云到了吗?”
“回陛下,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黄门官躬身。
“宣。”赵桓站起身,龙袍扫落案头茶盏。
岳云跪伏在金砖上,抬头时正看见皇帝鬓角的白发。三个月前汴梁城破那夜,赵桓在乱军中摔碎了传国玉玺,此刻他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刻着“靖难”二字,是岳飞亲手雕的。
“朕要重组岳家军。”赵桓开门见山,“张宪做前军统制,王贵做后军都统,牛皋……”他顿了顿,“牛皋伤势未愈,先领神臂营参赞。”
“陛下!”岳云突然叩首,“末将恳请仍领背嵬军。”
赵桓一怔。背嵬军是岳家军精锐,向来由岳飞亲自统领。
“末将记得父亲说过,‘兵随将转,将随帅动’。”岳云喉头哽咽,“背嵬军的旗号,得由岳家人扛着。”
殿外忽然起了风。
岳云解下腰间沥泉枪,枪杆上的红绸已被磨得发旧,却仍在风里猎猎作响。他将枪呈给赵桓:“此枪随父亲破伪齐,斩宗翰,杀得金狗闻风丧胆。今日交于陛下,望陛下持此枪,直捣黄龙!”
赵桓接过枪,指尖触到枪杆上细密的刻痕——那是父亲每次练枪后留下的,深浅不一,却整齐如诗。他忽然想起汴梁城破那日,岳飞跪在血泊中说:“臣死之后,愿陛下莫负山河。”
“朕答应你。”他将枪供在龙案上,“待朕亲征那日,必用此枪挑了完颜亮的首级!”
金国南京,燕京。
完颜宗翰坐在暖阁里,盯着案头那封密报。
“宋军收复了庐州?”他捏碎茶盏,瓷片扎进掌心,“吴玠那老匹夫不是在和尚原被围了吗?”
“元帅息怒。”副将跪在地上,“宋军新换了统帅,叫岳云……”
“岳云?”完颜宗翰猛地抬头,“是岳飞的儿子?”
“正是。”副将咽了口唾沫,“那小子带着八百背嵬军夜袭我庐州大营,用的是……是用岳飞的沥泉枪。”他比划着,“枪尖裹着红绸,见血封喉,我军三百精骑,竟没一个能近身的!”
完颜宗翰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好个岳家父子。”他扯过案上的地图,手指划过黄河故道,“传旨给宗弼,让他把中原的百姓全迁到漠北。宋人没了百姓,就算有十万大军,又能撑几天?”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喧哗。
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元帅!宋军……宋军从背后杀来了!”
完颜宗翰霍然起身,推开窗户。
夕阳下,大地如血。无数黑点从地平线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最前面的旗帜上,一个斗大的“岳”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火夜,城头上那个白衣少年。
原来岳飞的刀,从来没砍断过。
鄂州,岳王庙。
夜已深,岳云跪在父亲灵前,将最后一柱香插进香炉。
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像极了当年汴梁城头的雪。他摸出怀里的金印,轻轻放在香灰里。
“父亲,金狗要迁中原百姓了。”他说,“儿子明天就去江州,招集流民。您说过,‘民为邦本’,只要百姓在,山河就在。”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岳云站起身,拿起案头的《平戎策》。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上面,照见最后一页的字迹——是父亲的笔迹,力透纸背:
“武臣之死,当以马革裹尸;文臣之死,当以丹心报国。然二者相较,武臣死战于前,文臣谋策于后,如此,方能复我河山。”
他合上书卷,转身望向庙外的星空。
东方,启明星正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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