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突然温柔起来,晚风卷着炊烟在巷口徘徊。我掸了掸衣摆沾的柳絮:「若真到那天,我就把你们的糗事编成童谣,让黄口小儿唱遍九州——比如某人七岁还尿床...」「停停停!」两只手同时捂过来,惊起归巢的雀儿。瓦当上蹲着的石敢当像突然眨了左眼,檐下蜘蛛网缀着的露珠里,映出三个少年初遇那天的桃花雨。
三个身影渐渐融进鎏金沙里,青石板路上跳动着最后的金箔。范行嚷嚷着要吃水晶龙凤糕的尾音飘上屋檐,赢驷正认真比较炙羊肉配茱萸酱还是胡椒更香。我摸向腰间温热的酒囊——哪有什么天地玄黄,此刻晚风正好,酒尚温。巷尾更夫敲出第一声梆子时,整条街的灯笼忽然都变成山海异兽的形状,在渐浓的夜色里咧着嘴偷笑。
夜影据点的祭坛浸在诡谲紫雾中,蛇娘子以额触地,呢喃着湮灭千年的祷词。玄色蛇鳞在幽蓝烛火间流转出粼粼寒芒,她咬破的朱唇沁出血珠,坠地时竟在青石板上绽成曼陀罗纹。祭坛中央的冰髓玉简迸裂刹那,十二道血痕自她雪腕蜿蜒至蛇尾。
「大人明鉴」染血的贝齿将尾音碾碎在颤动的喉间,玉简碎屑悬浮成星宿图谱,七十二盏青铜兽首同时吞吐出带着铁锈味的煞气。蛇娘子凝着祭坛裂纹里渗出的黑血,及腰长发似泼翻的松烟墨汁倾泻在祭砖,地底传来的轰鸣裹挟着沙哑回响:「九渊将倾,非尔之过。」骤起的阴风卷着香灰腾空,化作万千幽绿萤虫,坠入祭坛底部涌动的暗金色旋涡。
差不多半日我们带着醉醺醺的赢驷回了秦宫的偏殿,范行一路哼着小曲,脚步踉跄。殿内铜炉香袅,宫灯映出三人脸上未褪的酒红。
赢驷像化开的麦芽糖般瘫在软塌上,嘴角翘着糖丝似的笑,指尖把腰间玉佩拨得叮咚作响:"好嘛,你们一个个都溜得没影儿,就留我在这金碧辉煌的秦宫里当光杆儿公子"话音黏黏糊糊嘟囔着。我笑着捏他后颈:"聚散终有时嘛,记牢咱们的击掌为誓!"范行醉眼乜斜,啪地拍出块青玉玦,三个姓名在月光里晃得满室生辉:"信物在此!待江湖重逢,定要不醉不休!"
赢驷"啪!"一掌拍得茶案直晃悠,眼尾烧得跟晚霞似的:"哎哟喂!今儿个本公子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要跟你们闯江湖去!"
"使不得使不得!"我急得直跳脚,活像热锅上的蚂蚁,"说好的君子一言九鼎呢?您这细皮嫩肉的..."
范行抱着青锋剑斜倚朱漆柱,肩膀直颤:"啧啧~咱们小公子这爆竹脾气,比三伏天炸雷还带劲儿!"
正抓耳挠腮想着怎么哄呢,忽听雕花木门"吱呀呀"颤了三颤——商君拎着青竹简踱方步进来,衣摆还带着松墨香。
"就凭这个——"他晃了晃手中的竹简,笑得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公子今日的《商君书》笔记,还晾在砚台边上打哈欠呢!"
赢驷"嗷"地一声从软塌上滚下来,玉冠歪斜着挂在发梢:"先生饶命!这卷轴墨迹未干就沾了蜜饯渣子,学生这就..."话音未落,范行突然将青铜错金匣往案几上一磕,匣中露出半截玄鸟纹帛书:"禀商君,昨夜巽位暗门的铜鱼符已拓在此卷。"
商君指尖抚过帛书凹陷的铭文,忽然捻起我袖口沾着的夜露:"子时三刻探的暗渠?"松墨香气骤然逼近,"难怪今晨宫墙根的青苔有被剑鞘刮过的痕迹——"他转身时玉佩撞在赢驷欲藏未藏的竹简上,发出清越的响。商君沉思片刻,说:
夜影之乱牵涉七国,虽秦国之事已告段落,然遗患未绝!后续事宜吾自当统筹,敕令尔等即刻巡察九州,限期三载。务须彻查祸源。
谨遵钧命!
我和范行刚抬脚要跨过朱漆门槛,忽然听见身后蹬蹬蹬的脚步声
"等——等——我!我也要去嘛!"
商君抱着戒尺从廊柱后闪出:"咳!公子先把今天明天后天的功课都誊完再说!"
"无名!范行!快救我啊啊啊——"
我们俩赶紧捂住嘴巴,肩膀一耸一耸地溜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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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活儿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咱们可别让赢驷也沾上这身泥。兄弟你那边摸到啥门道没?
好家伙!墨家那边都成了漏风的竹筛子!我得踩着风火轮蹿回稷下学宫,这事儿非得老祖宗捋着白胡子拍板不可!
话说咱哥俩咋开溜?眼下就两条野路子——要么蹿去燕赵喝西北风,要么钻进云梦泽摸鱼虾。我这心里跟揣了二十五只兔子似的百爪挠心,老范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走水路!」范行巴掌拍得石桌直颤悠,眼珠子噌地亮起来,「云梦泽那九曲连环的河道比诸葛亮的八卦阵还玄乎!再说了,齐地花花世界藏个人,就跟往火锅里撒芝麻粒似的!」
天边刚泛起蟹壳青,秦王带着文武百官乌泱泱涌来送行。旌旗哗啦啦抖得像火烧云,青铜甲胄冷光乱窜。赢驷一把攥得我腕骨咯咯响,喉结上下滚了三五遭才憋出句:"这一去山高水险,可别让江湖风雨打了灯盏。到时候咸阳新宫见!"秦王玄色冕旒簌簌轻响,目光劈开晨雾烙在我脸上,铁掌重重压在我肩头:"纵马踏碎千重浪,归来仍是少年郎。"
范行把铁槊抡得呼呼生风,声浪震得旌旗簌簌发抖:"臣定当竭力以赴,不负王上所托。"马蹄铁磕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子,我刚扯紧缰绳回望,只见宫阙飞檐刺破朝阳,活像只玄鸟扑棱着鎏金翅膀。古道蛇形钻进晨霭,嘚嘚马蹄声在霜白荻花丛里蹦跶出绵延不绝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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