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还在嗡鸣。
不是范行那破堡垒的余波,也不是战场上刀剑的嘶吼,更像是一种…寂静太久之后,猛然被喧嚣灌满的、生理性的不适。篝火“噼啪”爆开的火星子,在我眼前拉出细长的、摇曳的光痕,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又是哪个虚界杂碎的法术。
直到一股**霸道**的、混合着焦香油脂、孜然和某种粗粝辛香料的味道,蛮横地钻进了我的鼻腔。
**烤全羊。**
胃袋猛地一抽,发出不争气的、响亮的抗议。饥饿感像是潜伏在深渊里的巨兽,终于被这香气彻底唤醒,咆哮着撕扯我的五脏六腑。操,真香。香得我舌头底下都冒酸水了。
视线还有点飘忽。我背靠着一块冰凉的大石,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诉说着过度压榨后的酸软。拉弓弦的右臂尤其僵硬,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赤金流光离弦时带来的、几乎要撕裂虎口的灼热震颤。代价不小,但…值了。
目光扫过眼前这片沸腾的海洋。
**“嗬咿!嗬咿!嗬咿呀——!”**
震耳欲聋的呼喝声浪裹挟着原始的生命力,拍打着我的耳膜。巨大的篝火堆像个不知疲倦的太阳,熊熊燃烧,将跳动的、温暖的红光涂抹在每一张汗津津、带着伤疤和灰烬、却洋溢着纯粹狂喜的脸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挽着手,肩膀撞着肩膀,脚步踏着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狂野的鼓点,围着火堆旋转、跳跃、踢踏。**安代舞。** 以前听老家伙们提过,说这是草原庆祝新生和胜利的舞蹈。如今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妈的,比他们说的还要野,还要烈,还要痛快!
汗水、泪水、酒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混杂着血腥余烬、新生青草、烤羊肉香和马奶酒醇的复杂气息。这是**活下来**的味道。粗犷,呛人,却他妈的真实得让人想哭。
“木头!接着!”
一个粗陶碗带着风声飞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那碗稳稳落在掌心,沉甸甸的,里面晃荡着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独特的、带着点发酵酸味的醇香。
**马奶酒。**
是范行,那张贱兮兮的俏脸。左边眉毛的断纹。与战场的血火痕迹合为一体。他那双桃花眼滴溜溜在那转着脸上有点发红不知是篝火映的还是是死小子又喝多了。
这家伙把破堡垒丢一边,敞着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几道新鲜的血痂,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火光映的还是酒劲上来了。他手里也拎着个大碗,里面酒液晃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愣着干嘛?喝啊!长生天赏的庆功酒!不喝是看不起楼烦的兄弟!”
他旁边,婉儿正小口啜饮着碗里的酒,火光映着她白皙的侧脸,带着大战后的疲惫,却也有种卸下重担的宁静。她冲我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星若…正被几个热情的楼烦姑娘拉着,笨拙地学着安代舞的步子,那身繁复的星轨神官袍早就换成了轻便的布裙,脸上带着羞赧又新奇的红晕,像个误入凡尘的精灵。她看到我,眼睛一亮,远远地挥了挥手,笑容干净得如同头顶的繁星。
一股暖流,混杂着马奶酒那独特的醇厚滑入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和僵硬。啧,劲儿不小。但那股暖意升腾起来,连带着胸口的闷堵都消散了不少。
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篝火最亮处的中心。
**纳兰。**
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长袍,像草原上最纯净的月光。火光勾勒着她挺拔的身姿,那头乌黑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她脸上没有了战场上的杀伐凌厉,也没有了神使的庄严威仪,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和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带着点茫然的轻松。她正被族人们簇拥着,一碗又一碗地接着敬来的马奶酒。那酒碗在她手里显得有点大,但她来者不拒,仰头就干,动作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豪爽,只是那纤细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身体的极限。
就在这时,那个如同雄狮般的身影分开人群,走到了她面前。
**楼烦王。**
我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这位王,之前对纳兰的态度…可算不上明朗。
他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镶着银边的木碗,沉甸甸的。周围喧天的声浪,在他站定的那一刻,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和远处依旧热烈的鼓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父女身上。
楼烦王看着纳兰,那眼神…复杂得我一时读不懂。有骄傲,有审视,有愧疚,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属于父亲的东西。他沉默着,时间仿佛凝固。连我手里的酒碗都忘了放下。
然后,他动了。
手臂猛地高举!巨大的银边木碗在火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他的声音,如同滚过草甸的闷雷,带着一种宣告神谕般的庄严和不容置疑的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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