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接住我的时候,指尖划过我轮回的碴,凉得像秋露打在糖纸上。“要不要让下一个空白的小子,接着走你的路?” 我才看清自己:灰粒在她掌心里转,第一世的光在里头跳,第444世的红黏在边上,第666世的白漫在周围,每一粒都亮得扎眼。
原来轮回不是转圈。是把自己烧成灰,再让风把灰吹成路。
现在我在那小子的臂环上,听他咳嗽的声,一下一下,像数月亮。齿轮转起来时,我跟着晃,倒比在剑鞘里稳当——这次不用往前冲了。
要让后面的人,踩着我的灰,走得比光还快…
大梁城的门轴“嘎吱”响的时候,那股子彩气裹着金粉似的光涌出来,晃得人眼仁发疼。门还没全开透,叫卖声先钻了缝——“热乎糖糕嘞”“新出的竹篾扇”,混着铜钱碰撞的脆响,嗡嗡地往耳朵里灌。
脑子里突然炸出点动静,是灰烬那老东西的声儿,带着点喘似的:“唉,听见这叫卖没?商业的气儿,冲得人脑仁疼。这让我想起当年太史公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我眼皮跳了跳,没吭声,心里直撇嘴:又拽这些酸词儿。啥利来利往?不就是买卖东西么,说得跟多玄乎似的。
他像是瞅见我翻白眼了,声音里带了点得意的刺:“tmd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非也非也,这一来二去的,门道多着呢。你看——” 我眼角扫到街角那俩穿短打的,正对着个布袋子搓手指头,唾沫星子溅在鞋面儿上,“那俩搓来搓去的,是口头上的数儿,多一文少一文,得用手搓着算,才显得实在。”
他顿了顿,我顺着他的意思往墙根瞅,有个穿长衫的蹲那儿,拿根炭笔在地上画道道,画完一道拍下手,“再瞧那蹲墙根画道道的,是书面上的账,一笔一划落地上,比嘴上说的沉。” 他突然拔高了点声,“还有最要命的——看见没?街对面那铺子,戴方帽的正往纸上盖红泥印,那玩意儿一按下去,这辈子都别想揭下来,比镣铐还结实。”
我听得太阳穴突突跳,心里骂了句脏话,没好气地回他:“行了别叨叨了,搞得我跟没见过集市似的。”
他“嗤”了一声,带点赌气的闷:“老头、小子、大爷我——跟你说,你就是没见过这底下的讲究。得了,爷不说了,自个儿悟去吧。”
脑子里安静下来,门彻底开了。金晃晃的光里,叫卖声更稠了,我盯着那枚刚盖完红泥的印,在风里慢慢阴干,像块烧红的烙铁,往纸上烫了个疤。
我们走到一处卖糖人的铺子。日头把糖人晒得透亮,糖丝裹着金粉似的光,风一吹,影子在青石板上晃成细碎的星子。星若盯着那只蝴蝶糖人,指尖快戳到翅尖上了,“木头木头”,尾音带着糖香,比糖人还黏。
我指尖刚碰到钱袋的绳结,星若的声音就缠上来了——这动作熟得像每天要拔刀,倒忘了是从第几回开始,她的话总比钱袋的绳结先勾着我的手。“店家,来四份。”
“哎哎哎,我的要桂花的,多撒点碎末!”范行的声音混着糖熬化的甜腻,青石板上他的影子正对着糖罐探头探脑。林婉儿指尖轻轻敲了敲糖人底座,“爷爷,栗子酱别太稠,留点儿空,好让糖味透出来。”
老人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手悬在糖坯上方,指缝漏下的光把糖照得像流动的琥珀。奇了,糖丝自己绕成圈,倒像光在替他捏——蝴蝶的翅尖沾着点李子酱的红,龙的鳞甲闪着桂花碎的黄,松鼠的尾巴卷着栗子酱的褐。“小姑娘这只,翅尖给你点上李子酱,招蜂呢。”“白发小哥不爱说话,定是爱甜的,来个桃子,糖心给你捏得鼓鼓的。”“痞帅娃娃要龙?桂花酱给你浇成河!”“姑娘这松鼠,尾巴给你留得大大的,盛栗子酱!”
我们刚接过糖人,指尖沾着点黏甜,官差的靴子就碾过了地上的糖渣子。“上个月欠款一千文,店归官府了,跟我们走!”
“可、可糖还没给客人……”老人的手还悬在半空,糖丝的影子在他手背上抖。“宽限半个月,就半个月……”
“上个月你也这么说!”官差的靴子往青石板上碾了碾,糖渣子碎成齑粉。“连利息都拖,当官府是你家开的?”
老人叹的那口气,像糖人化了似的软。我们眼睁睁看着墨黑的尖儿从他衣领里钻出来,慢悠悠往上爬,蹭过糖人的影子时,糖突然化了个小坑,甜香里混进点土腥。
我往前踏了半步,鞋跟碾过星若刚掉的一小块糖:“他的账,我们结。”
风卷着灯笼往这边飘,刚亮的灯把街道切成两半。我半边脸浸在暖光里,官差的影子拖在地上,像块浸了墨的破布。“一千文本金,五百文利息,你们付得起?”
“范行,钱还有多少?”
范行摸了摸钱袋,叮当作响:“不多不少,整四千。”
星若已经把钱袋拽开了,铜钱滚出来的响脆得像糖碎:“拿好你的臭钱!离爷爷远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