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金辉,如同神灵温柔的抚慰,彻底驱散了笼罩湘江的阴霾。天穹澄澈如洗,只余几缕薄纱般的云絮,被朝阳染上淡淡的金边。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亮了被巨浪反复蹂躏、满目疮痍的两岸。倒伏的巨木、破碎的船只、裹挟着淤泥与森森白骨的狼藉滩涂,在光线下无所遁形,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近乎灭世的劫难。空气中弥漫着水腥、焦糊和一种奇异的、类似焚香与铜锈混合后的冰冷余味,这是净孽金焰焚烧污秽后残留的气息,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清净。
药庐废墟化作的巨大焦黑深坑,边缘的青烟已然散尽。坑底,浑浊的泥水混合着污血,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湛蓝的天空,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平静。
纪辰依旧半跪在冰冷的泥泞中。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如同亘古的磐石,双臂紧紧环抱着怀中那枚一人高的银色光茧。茧体表面,无数纤细如发、流淌着温润银辉的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明灭。玄奥莫测的银色符文在光茧深处若隐若现,每一次明灭,都牵引着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与守护执念的波动,如同沉睡星核的脉动,透过冰冷的茧壁,清晰地传递到纪辰的胸膛。
他的脸颊紧贴着光茧温润的表面,仿佛在倾听,在感受。晨曦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上面纵横交错的泪痕与血污尚未干涸,凝结在风尘仆仆的皮肤上。那双刚刚经历了佛魔涅盘、承载了灭世悲恸的眼眸,此刻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疲惫的阴影。左眼深处,一点纯净坚韧的琉璃金光沉淀如深潭古井;右眼深处,一点深邃内敛的暗金火焰无声燃烧。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守护的意志统御下,达成了奇异的平衡,如同劫波后的余烬,蕴藏着沉静而磅礴的力量。然而,在这力量的核心,是无边无际的、如同深冬冰海般的悲伤与恐惧。
恐惧怀中这微弱如风中烛火的生机,会骤然熄灭。恐惧这以万载哀怨守护为薪柴、燃尽情火方换来的奇迹光茧,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时间在深坑的寂静中无声流淌。远处的江水平复了咆哮,只余下低沉的呜咽,冲刷着劫后的河岸。
“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呛咳声,从深坑边缘的泥水中传来,打破了这死水般的沉寂。
是吴瘸子!
他半个身子还埋在坍塌的瓦砾和冰冷的泥浆里,仅存的左臂无力地搭在泥水表面,指尖微微抽搐。心口位置,那象征着守碑人责任的古老符印,只剩下一个焦黑模糊、几乎被彻底磨平的印记。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胸膛上疯狂蔓延的墨黑色毒痕!那毒痕已爬满了他的脖颈,侵蚀了他大半张枯槁的脸颊,甚至正向着他仅存的左臂蔓延!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浓重的、带着内脏腐朽腥甜气息的黑气从口鼻中喷出。墨黑的毒痕如同活物,在他灰败的皮肤下微微搏动、蔓延,每一次搏动都带走他残存不多的生命力。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转动,证明着意识尚未完全消散。
深坑另一侧,小林僵直的身体半泡在泥水中。光茧破碎后残留的几片琉璃状碎片,依旧覆盖在她身体的几处要害,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泽。她的脸庞如同最精致的玉雕,却毫无生气,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一动不动。之前强行催动光茧、承受反噬时体内被冻结的生机,在孽龙彻底湮灭后,似乎并未有丝毫复苏的迹象。她像一具被遗忘在时光长河中的完美人偶,静静地躺在泥泞里。
纪辰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那细微的咳嗽声从无边的沉溺中惊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怀中银茧上,仿佛确认它依旧安稳,那微弱的脉动依旧存在。然后,他的视线才如同沉重的磨盘,极其缓慢地转向深坑边缘。
他看到了在泥泞中艰难挣扎、生命之火即将被墨黑毒痕彻底吞噬的吴瘸子。也看到了不远处如同冰封玉像般毫无生机的小林。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过心头。昨夜并肩而战的身影,如今凋零至此。吴瘸子,这个锁龙村最后的守碑人,背负着沉重枷锁与蚀骨之毒,挣扎着走完了守护之路的终点。小林,这个被光茧选中的神秘存在,为了保护他们,强行催动力量,最终被反噬冰封。
沉重的负罪感,混杂着深沉的悲悯,压得纪辰几乎窒息。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抱着银茧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流转着温润银辉的光茧,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共鸣之音,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在纪辰的识海深处荡开涟漪。
紧接着,一缕纯净、柔和、带着抚慰灵魂力量的**银色光晕**,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从光茧表面流淌出来。这光晕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意念,一种源自光茧核心、混合了苏婉儿残存守护执念与血蚕遗蜕净化之力的能量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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