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勇噎住了。在场的老人们都低下头——二十年前甜水井枯竭,是王轱辘带着年轻人们挖了七天七夜,才找到新泉眼。
"当年你说,井水养人不忘打井人。"王轱辘把水瓢递给李大勇,"现在你要拆井台?"
李大勇的脸涨成猪肝色。他刚要伸手,菌生突然冲出来,"扑通"跪在井沿上:"王叔!我爹喝多了!"
王轱辘没接话,只是弯腰扶起少年。这时七叔公的烟袋锅子从人堆里伸出来,精准地敲在李大勇膝盖上:"混账东西!给轱辘赔不是!"
人群骚动起来。李青看见丈夫的背影晃了晃,赶紧上前扶住他。王轱辘的额头全是冷汗,但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依然坚定。
"散了吧。"王轱辘对人群说,"明天开工,工钱照旧。"
回家的路上,李青发现王轱辘的右腿比往常更僵硬。她不动声色地多使了把劲,听见丈夫在耳边低声道:"晚上得敷药。"
这句平常的话让李青鼻子一酸。她知道,王轱辘这是把今天受的委屈,全咽进肚子里了。
晚饭后,李青在灯下给王轱辘敷药。他的伤腿肿得发亮,轻轻一碰就疼得抽气。李青咬着嘴唇不敢哭,眼泪却砸在他膝盖上。
"傻婆娘。"王轱辘用拇指抹去她的泪,"这点小阵仗算啥?"
李青把脸贴在他掌心。那里有常年打算盘磨出的茧子,有扶拐杖压出的紫痕,还有今天在井台边,为了站稳而掐出的月牙印。
夜里忽然起了风。李青惊醒时,发现王轱辘不在床上。她摸黑找到后院,看见他坐在梨树下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忽明忽灭。
"腿疼?"李青把外套披在他肩上。
王轱辘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李青打开一看,是合作社的账本和印章。
"我想好了,"王轱辘的声音混在风里,"等仓库盖完,就把位子让给菌生那孩子。"
李青心头一震。她知道丈夫这是怕自己为难——李大勇今天闹这一出,往后类似的闲话只会更多。
"你甘心?"她攥紧账本,纸张在她手里哗哗响。
王轱辘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忽然笑了:"当年打井,图的是让全村人喝上水。"他转向李青,烟头的微光映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现在井有了,谁管水桶呢?"
李青的眼泪涌出来。她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年轻的王轱辘扛着铁锹从井台回来,浑身泥水却笑得灿烂:"小青!打出水了!"
那时她说什么来着?哦,她说:"井在人在。"
现在,她又一次抱紧了这个固执的男人。夜风吹落树梢最后的枯叶,轻轻覆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第二天天没亮,李青就起来蒸馒头。她往面里多揉了一勺糖——这是王轱辘年轻时最爱的口味。
太阳刚露头,晒场上已经聚满了人。李大勇带着十几个汉子蹲在墙角,看见王轱辘拄拐过来,全都站了起来。
"轱辘哥......"李大勇的嗓子像是被炭火燎过,"昨儿个我......"
王轱辘摆摆手,从怀里掏出张纸:"分工单,你看看。"
李青远远望着丈夫挺直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个瘦削的男人站在晨光里,影子依然和二十年前一样长。
中午开饭时,七叔公颤巍巍地来了。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镇上买的酱牛肉:"给轱辘加菜。"
李青刚要推辞,老人却把肉塞进她手里:"村里人眼皮子浅。"他眯着昏花的老眼看向晒场,那里王轱辘正教菌生用算盘,"可井水不糊涂,知道该往哪儿流。"
李青把酱牛肉切成薄片,每片都带着肥瘦相间的花纹,就像他们这些年磕磕绊绊却始终紧密相连的日子。
傍晚收工时,李大勇磨蹭到最后。他蹲在灶房门口抽了三袋烟,终于憋出一句:"青妹子,哥对不住你......"
李青把剩下的馒头装进他布袋:"菌生是个好孩子。"
李大勇的眼圈突然红了。他抓起布袋扭头就走,却在院门口撞上挑水回来的王轱辘。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时侧了侧身。
那天晚上,李青梦见自己回到了二十岁的夏天。甜水井边,年轻的王轱辘把第一瓢清泉递给她:"尝尝,甜不甜?"
她在梦里笑出声来,惊醒了身边的丈夫。王轱辘迷迷糊糊地伸手拍她,像哄孩子似的嘟囔:"井在呢,睡吧......"
月光从窗缝溜进来,悄悄爬上交叠的双手。院里的老梨树发出新芽,在风中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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