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寂静比任何黑暗都更令人窒息。
悟空站在虚无之中,脚下没有地面,头顶没有天空,只有绝对的"无音之境"。寂的巨人真身悬浮在前方,祂的皮肤如同被岁月风化的石碑,每一道皱纹里都嵌着被吞噬的呐喊。祂抬起手,归墟便开始下起"静默之雨"——那些雨滴并非水珠,而是凝固的"未说出口的话语"。
一滴雨落在悟空肩头,他立刻感到左耳一阵刺痛。
"嘶——"他下意识想骂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不是被剥夺,而是像从未存在过。他摸向喉咙,触到的只有平滑的皮肤——那里本该有震动,有气流,有猴子特有的尖锐音调。
寂的意念再次传来:"语言是混乱的源头。"
"沉默才是永恒安宁。"
悟空的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反驳。
静默之雨越下越大。
每一滴雨水都在溶解三界的声响:
- 长安城茶楼里,说书人的醒木拍下时,观众只看到嘴唇蠕动;
- 东海龙宫的编钟阵列,乐师们奋力敲击却只换来颤抖的静默;
- 就连地府审判官的惊堂木,砸下时也如同陷入棉花。
悟空的金箍棒早已化作星尘,火种也已熄灭。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本该有战斗留下的茧,有握棍时的力度,可现在连触感都在模糊。寂正在将他"静默化",从存在本身开始抹除。
(五指山下,那个系铃铛的牧童,是否也正忘记自己的歌谣?)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开混沌。
他突然盘腿坐下,在绝对的寂静中,将手指探入右耳——
一枚褪色的铜铃被掏了出来。
铃身布满氧化形成的绿斑,红绳早已褪成苍白,铃舌上还沾着五百年的耳垢。这是当年牧童用野草茎系在他耳朵上的玩具,后来被他缩小藏进耳道,连大闹天宫时都没弄丢。
"叮——"
他轻轻一摇。
归墟第一次有了声音。
铃声像一把透明的剑,刺穿静默之雨。
那些凝固的声音开始苏醒:
- 冰棱中的摇篮曲突然炸裂,碎成晶莹的音符;
- 石碑上的战鼓声剥落石皮,化作滚雷般的闷响;
- 蒲公英状的告白轻轻震颤,发出蜂蜜般的絮语。
寂的巨人真身向后踉跄一步,皮肤裂开细纹:"不可能……"这次祂竟发出了真实的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归墟吞噬过佛祖的梵唱,炼化过道祖的真言,怎会被凡童的玩具……"
悟空终于能开口了。
"谁告诉你——"他晃着铃铛站起身,"这是'玩具'?"
铜铃突然迸发刺目金光,铃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根本不是氧化痕迹,而是无数个名字:
- 阿蛮(牧童大名)
- 翠兰(高老庄的新娘)
- 红孩儿(未被收服前的乳名)
- 甚至还有江流儿(唐僧前世)
每个名字都在发光,每个光点都是一段被珍藏的对话。
寂发动最后的攻势。
祂撕下自己的一块皮肤——那是吞噬如来梵唱时形成的"绝对静默之盾",朝悟空掷来。盾牌所过之处,连苏醒的声音都被重新冻结。
悟空却不躲不闪,将铃铛举到嘴边,像吹蒲公英般轻轻一吹:"还记得吗?"
铃舌上的名字腾空而起:
- 阿蛮在暴雨夜为受伤小猴哼的童谣;
- 翠兰偷偷塞给猪妖的定情荷包里的私语;
- 红孩儿被三昧真火烧伤时喊的"娘亲";
- 江流儿在流沙河底绝望的哭泣……
这些声音撞上静默之盾,没有爆炸,没有对抗,而是像春雨渗入旱土般温柔地瓦解了绝对静默。盾牌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最终"啵"的一声碎成漫天蒲公英。
寂的巨人身躯开始崩塌,但祂最后的声音却带着解脱:"原来如此……你们把'羁绊'铸成了铃舌……"
归墟开始崩溃。
悟空站在无数复苏的声音中央,看着冰棱融化成溪流,石碑风化成歌谣,蒲公英绽放成声浪的海洋。他手中的铃铛越来越烫,那些名字的光芒几乎要灼穿他的掌心。
"该还回去了。"他喃喃道。
铃铛突然从他手中挣脱,悬浮到半空,开始急速旋转。每转一圈,就有一道声音回归三界——
- 战鼓声落回边疆将士的铜锤;
- 摇篮曲飘回母亲轻拍的掌心;
- 告白钻回少年颤抖的喉咙;
- 梵唱重新在灵山顶端回荡……
最后只剩下铃铛本身,"叮"的一声轻响,裂成两半。
悟空伸手接住坠落的残片,发现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下次记得自己说话。"
——阿蛮留
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重获声音的天地间回荡,惊起一群从未见过的透明鸟儿——它们的羽翼由声波构成,飞过之处洒下细碎的音符。
(长安城的说书人突然清了清嗓子,拍案惊堂:
"上回说到,那孙大圣蹬倒八卦炉——"
台下爆发出久违的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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