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一年的初春,寒意凝固在雕梁画栋之上,将紫禁城的黎明包裹在一片沉沉的铅灰色中。
承乾宫的正殿却早已灯火通明。
佟皇贵妃佟佳氏端坐于铜镜前,任由心腹白嬷嬷为她梳理那满头的青丝。
殿内的银丝炭烧得极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她眉眼间凝结的冰霜。
外间传来三更鼓声,沉闷地敲在寂静的宫道上。
天,还早得很。
“主子今日气色好,起的也早。”
白嬷嬷低声说着,小心翼翼地为她簪上那只点翠镶东珠的凤凰步摇,璀璨光华下,佟皇贵妃的嘴角却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她对着镜子中姿容绝艳却眉宇含煞的自己,目光深不见底。她今日就是要“起早”!
当承乾宫大门洞开,殿内流光溢彩、温暖如春时,东方的天际才泛出第一抹惨淡的鱼肚白。
前来请安的妃嫔们陆续到齐,按着位份悄然落座
——温僖贵妃依旧仪态万方,惠妃笑容温煦却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天色,宜妃眼中闪烁着看热闹的好奇,荣妃照例漠然,僖妃微垂着头,德嫔安静地抱着她的手炉。
殿中唯一的空位,属于延禧宫的良贵人卫氏。
此时,距离宫规明确划定的请安时辰,尚有一刻。
佟皇贵妃没有看任何人,只专注地端详着自己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
殿内一片寂静,唯余炭火偶尔的哔哔轻响。空气沉重如铅,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
惠妃那拉氏轻咳一声,似乎想提醒佟皇贵妃时辰未到。
佟皇贵妃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冷地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揭盖,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仿佛在欣赏茶汤碧色的旋涡。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刻意拉长了。
终于,殿外传来辰时钟声悠远地敲响——这,才是请安的正经时辰!
几乎就在钟声余韵未绝之时,承乾宫的殿门被小心地推开了一道缝。
一个纤细的身影,几乎踩着最后一记钟声的尾巴,无声地、迅速地闪了进来。
是良贵人卫氏。她依旧穿着那身水青色素淡旧宫装,外面罩着银鼠皮坎肩,身形单薄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倒。
她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奔跑后的微红和一丝气促。
她不敢抬头,立刻朝着佟皇贵妃宝座的方向扑通跪下,声音细弱却清晰地抢在佟皇贵妃开口前响起:
“妾卫氏叩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行的是最标准的全礼,俯下身时脊背绷得笔直,甚至带着一丝惊弓之鸟般的紧张,唯恐慢了一分一秒。
她跪下的瞬间,惠妃那拉氏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
德嫔乌雅氏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然而,宝座上的佟皇贵妃却像是没听见那钟声,更没看见良贵人这分秒不差的跪拜。
她慢悠悠地啜了口茶,仿佛细细品味着香茗,任由良贵人那纤弱的身体在冰冷坚硬的青金石地面上跪伏,一动不动。
足足过了十几息的沉默,让那份本就紧张凝滞的空气几乎化为实质的冰。
佟皇贵妃终于放下茶盏,杯底碰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悸的一声轻响。
她抬起眼,目光如刮骨寒风,直直扫向跪着的良贵人,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看穿她单薄的衣衫。
她的视线,毫无意外地落在卫氏发间那支素净到刺眼的无纹白玉簪上!
就是它!
御书房画中人头上那支!
佟皇贵妃的瞳孔深处,一丝嫉恨的幽芒疯狂涌动。
“良贵人,”
佟皇贵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落针可闻的大殿,
“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语气平淡,却是最重的诘问。
良贵人卫氏猛地一抖,身体瞬间僵硬如冰。
她茫然地、难以置信地微微抬起一点头,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
“皇贵妃娘娘,臣妾……臣妾是辰时……”
“本宫说话!”
佟皇贵妃的声音陡然拔高、转厉,如同鞭子般抽断了卫氏的解释,
“让你开口了吗?!”
良贵人吓得全身一缩,立刻将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地砖:
“臣妾……臣妾知罪!”
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佟皇贵妃的目光没有离开卫氏发髻上那支簪子半分,声音冷得掉冰渣:
“看看你这副鬼魅样子!
衣衫不整,发髻歪斜,喘息如牛,面色惨白如同丧妇!
请安时分,这般形容出现在本宫殿内,是想咒本宫不祥吗?!
还是心中怀着怨望,故意给本宫难堪?!”
这一连串刻薄的罪名砸下来,比“迟到”更为尖锐致命!
卫氏几乎被砸懵了,伏在地上抖若筛糠,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面前的青金石地面:
“皇贵妃娘娘恕罪!臣妾不敢!
臣妾没有……臣妾是辰时辰时……臣妾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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