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夜,静得能听见银丝炭的哔剥声。
佟佳氏倚在窗边,雕花的窗棂框住紫禁城灰蒙蒙的天空,寒意渗进骨头缝里。
这紫禁城的冬天,似乎从未真正暖过,就像表哥的心,她捂了半辈子,也未曾真正焐热。
那幅画,是扎进她心头的第一根毒刺。
那日踏入御书房,表哥御案上那幅墨迹未干的背影,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那样纤瘦,那样孤寂,穿着素淡到褪色的旧衣,发间一支无纹无饰的白玉簪,刺眼地简朴。
几株伶仃的老梅,更添萧索。
表哥在她进门的刹那,广袖拂过,迅疾地将画扫入奏折堆底。
那动作快得近乎狼狈,却在她心底烙下滚烫的耻辱印记。
“从未……从未见他画过哪个嫔妃!哪怕是一根头发丝儿!”
妒火在胸中翻腾,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伺候他这么多年,为他殚精竭虑,为他井井有条的打理宫务,却连一幅背影都换不来!
这贱婢是谁?!
她凭什么?!
疑云如毒蛇缠绕。
直到那日在请安时,她看到了良贵人卫氏发间那支一模一样的素白玉簪!
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她借故发作,百般刁难,看着卫氏在冰冷地砖上抖若筛糠,心底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折磨这个替身,仿佛就能刺伤那个她触碰不到的背影主人。
然而,当她拼凑出那个背影可能的真相
——纯亲王福晋尚寒知!
那个穿着素服在梅树下凭吊的身影——佟佳氏的世界崩塌了。
“他喜欢的人……竟然是弟弟的妻子?!”
荒谬!
绝伦的荒谬!
随即是刺骨的冰冷,以及一种宿命轮回般的悚然。
她想到了顺治爷,想到了董鄂妃,想到了那个因顺治爷偏爱福全而差点被抛弃、得了天花被丢出宫自生自灭的幼年玄烨!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骨子里都流着这种悖伦的血液吗?
表哥,你竟也走到了这一步?
画影是刺,皇八女的夭折则是剜心。
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曾天真地以为,这个女儿是老天对她的恩赐,是她和表哥血脉相连最柔嫩的纽带。
可孩子病弱,缠绵病榻。
多少个日夜,她衣不解带地守着,祈求上苍。
她盼着表哥能来看看,能抱抱她们的女儿,给她一点支撑的力量。
可他呢?
国事繁忙是理由,
新宠鲜嫩是理由,
偶尔来探,眼中也多是身为帝王的“关切”,而非一个父亲的锥心之痛。
孩子咽气那晚,承乾宫哭声一片。
她抱着那渐渐冰凉的小身体,心也跟着死了大半。
表哥来了,沉默地站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说了句“节哀”,便转身离去。
那背影,何其决绝!
仿佛死的不是他的骨肉,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皇八女死了,表哥也没有多伤心……”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在他心中,或许连她这个表妹兼皇贵妃,也不过是后宫平衡的一个符号。
孩子,更是符号的附属。
他的爱,浅薄得可笑,吝啬得令人心寒。
孝庄太皇太后薨逝时,她曾见他眼中流露过真切的哀伤。
原来,他的真心,只会给那些真正能左右他、或让他敬畏的人。
看着尚寒知,佟佳氏的心绪复杂到了极点。
恨她夺走了表哥那扭曲的“关注”?
怜她成了另一个“董鄂妃”的靶子?
还是……羡慕?
是的,羡慕。
她羡慕尚寒知可以活得那般肆意鲜活,活的如鱼得水。
更羡慕她拥有隆禧那样一份情深似海、明目张胆的偏爱。
隆禧看尚寒知的眼神,是她终其一生,在表哥眼中都未曾见过的炽热与专注。
“情深似海……呵,康熙,你这辈子都得不到她!”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痛快猛然涌上心头。
隆禧不是顺治,尚寒知也不是董鄂妃。
隆禧的“病弱”下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和护短的狠厉,而尚寒知,更非任人揉捏的菟丝花。
表哥那份见不得光的心思,注定是一场徒劳!
这份认知,在孝庄太皇太后薨逝后,变得尤为清晰。
失去了这位定海神针的威慑,佟佳氏敏锐地察觉到表哥看向纯王府方向的目光,那份蠢蠢欲动的试探几乎不加掩饰。
她太了解他了,那份得不到的执念,或许会驱使他做出更疯狂的事,如同顺治爷当年。
“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这念头,混杂着报复表哥的狠厉、对自身悲剧的愤懑,以及对那个她曾想拉拢、如今却觉得同病相怜的尚寒知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全”,驱使她做出了决定。
于是,“御书房藏画”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悄无声息地飞遍了宫闱。
流言模糊了画中人的身份,却将帝王隐秘的心思暴露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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