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雪粒子打在大理寺诏狱的铁窗上,发出沙沙声响。徐济安斜倚在发霉的草堆里,囚服下的肩胛骨凸起如刀,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杨洪一捏着他腕脉的手指陡然收紧——这老匹夫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如同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灯。
“说!毒引埋在哪里?”杨洪一的声音压得极低,袖口的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三日前他率人围剿徐济安的私宅,却在暗室里发现十七口贴着“太仓粮”封条的铜缸,缸中不是粮食,而是蠕动的灰黑色虫蛹。
徐济安咳出一口血沫,嘴角却勾起诡异的笑:“杨佥事……你当我徐某人……会束手就擒吗?”他的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杨洪一的衣袖,“京城……七十二家药铺……每铺第三排药柜……最底层……”
“你!”杨洪一瞳孔骤缩。京城药铺遍布九门,若真如他所言,十七缸虫蛹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毒引藏在百姓每日接触的药铺里,一旦触发,便是全城瘟疫!
“那些虫蛹……是‘引’,”徐济安的声音越来越低,指甲几乎嵌进杨洪一的肉里,“药铺里的……才是‘毒’。用陈年瘴气养的‘蚀骨蚁’卵,混在寻常药材里,遇暖即孵……哈哈哈……等开春解冻,京城就是一座……万人坑!”
“混在什么药材里?!”杨洪一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咽喉,却被徐济安用尽全力推开。
“想知道?”徐济安咳出更多鲜血,眼神却带着疯狂的快意,“去问……去问你那艘破船上的老祖宗吧!当年他们能从南洋带回瘟疫,自然也知道……怎么让它……重见天日!”他猛地仰头,喉间发出“咯咯”的轻响,瞳孔渐渐涣散,枯瘦的手指却依旧保持着指向北方的姿势。
杨洪一松开手,徐济安的尸体软软倒下。诏狱的狱卒们围上来,面面相觑。一名老狱卒颤声问:“杨大人,这……这毒引怎么办?”
杨洪一没有回答,他盯着徐济安指向北方的手指,脑海中飞速闪过宝船航海日志里的记载。三个月前他在宝船底舱找到的那叠泛黄纸页,记载着永乐年间船队下西洋时,曾在爪哇岛遭遇“尸瘴”,全船将士染病,唯有三人生还。
“备马!去宝船!”杨洪一猛地起身,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想起日志里那句被虫蛀的残句:“瘴毒生于南洋湿热,其性阴寒,唯‘赤焰根’可克,然赤焰剧毒,需以‘雪蚕涎’为引,方得中和……”
雪粒子越下越大,杨洪一策马狂奔至清江浦码头时,宝船正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幕中。他跳下马,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花,径直冲进底舱。霉味混合着海水腥气扑面而来,他摸出火折子,照亮悬挂在舱壁的航海日志。
泛黄的纸页在火光中翻动,杨洪一的手指快速扫过文字,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关键记载:“永乐十二年,爪哇尸瘴横行,病患肌肤溃烂,脏腑蚀空,与中土‘瘟疫’症候迥异。船医郑玄用赤焰根熬药,初时见效,继而毒发更烈。后得异人指点,取雪蚕涎与赤焰根同煎,以毒攻毒,方得治愈。”
“雪蚕涎……赤焰根……”杨洪一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徐济安死前说的“蚀骨蚁”。日志里记载的尸瘴,症状与蚀骨蚁引发的瘟疫极为相似——都是从肌肤溃烂开始,逐渐侵蚀脏腑。难道徐济安的毒引,正是模仿了当年的尸瘴?
就在此时,舱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副将王猛掀开舱帘,满身是雪:“杨大人!不好了!西城‘回春堂’的伙计来报,药柜底层的陈皮里发现了虫蛹!掌柜的已经封了铺子,但不知道其他药铺……”
“陈皮?”杨洪一心中一动,立刻翻找日志,果然在“药材储备”部分看到:“陈皮性温,最易引动湿热之毒。”徐济安将蚀骨蚁卵混在陈皮里,正是利用了陈皮的温性,一旦开春回暖,虫卵便会孵化!
“王猛,你立刻带人去西城药铺,重点检查陈皮、半夏等温性药材!”杨洪一将日志递给王猛,“按上面写的,去找雪蚕涎和赤焰根。雪蚕生于极北苦寒之地,赤焰根长在南洋火山岩缝,京城药铺里一定有存货!”
王猛看着日志上的记载,脸色凝重:“以毒攻毒?这太冒险了!万一剂量不对……”
“没有时间犹豫了!”杨洪一打断他,“徐济安说开春解冻就会爆发,现在离立春还有七天!我们必须在七天内找到所有毒引,还要熬制解药!”他想起诏狱里徐济安那疯狂的眼神,“这老匹夫敢用全城百姓做赌注,我们就必须赌赢!”
王猛不再多言,抱拳领命而去。杨洪一留在底舱,继续研究日志。他发现郑玄医案里还记载了一个关键细节:“雪蚕涎需活虫取液,赤焰根需鲜根入药,二者相遇则相生,缺一则同毒。”这意味着解药必须即用即配,而且分量稍有偏差,就会从解药变成毒药。
夜色渐深,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杨洪一在宝船底舱生起炭火,按照日志上的比例,将找来的雪蚕和赤焰根放在铜锅里熬煮。雪蚕通体雪白,在炭火上蠕动时会分泌出透明的涎液,而赤焰根切开后流出的汁液却是血红色,两者混合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紫色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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