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三月,本该是柳丝拂水、杏雨沾衣的时节,却被连绵不绝的冷雨浇得透骨湿寒。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九门之上,连带着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一块沉甸甸的铅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回春堂的竹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带起一阵裹挟着雨水腥气的冷风,也让堂内弥漫的浓重药味与一种难以名状的秽浊之气更显刺鼻。
杨洪一立在门口,墨色长衫的下摆还在滴着水,他却浑然未觉,目光已被堂内的景象牢牢攫住。不大的药铺正堂里,竟挤得水泄不通,呻吟声、哭泣声、孩童的啼号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绝望的声浪。为首一个面色青紫的中年货郎斜靠在药柜旁,脖颈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紫色斑块,如同被人用墨水胡乱泼洒过一般。他的颧骨烧得通红,像是涂了层厚厚的胭脂,可伸出的指尖却冷得如同寒冰,微微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咽喉。
"先生!先生您可来了!"一个满脸泪痕的妇人猛地扑过来,死死拽住杨洪一的袖口,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快救救我当家的!太医院的人来看过,撒了避瘟散,可一点用都没有啊!他们说...他们说这是不治之症,让我们准备后事..."
妇人的话音未落,周围的哭嚎声顿时又高了几分。杨洪一皱紧眉头,推开妇人的手,快步走到货郎面前。他先是探向货郎的颈动脉,指腹下的脉象洪大而数,跳得如同擂鼓,带着一股亢盛却又虚浮的热势。接着,他又翻开货郎的眼皮,只见白睛布满血丝,再看舌质,更是绛红如杨梅,上面起满了细密的红刺。
"借光!"杨洪一低喝一声,猛地撕开货郎的衣襟。随着粗布衣衫被扯开,更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货郎的胸前肌肤上,密布着如同织锦花纹般的瘀斑,颜色深紫近黑,按压之下竟不褪色。杨洪一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瞬间闪过《温病条辨》里的记载。
"药童!快取《温病条辨》来!"杨洪一转身喝道。旁边一个小药童早已吓得脸色发白,闻言慌忙跑到书案前,抱来一本线装古籍。杨洪一接过书,手指快速翻动,书页竟在"气血两燔"一篇自动翻开,仿佛被无形的手引导着。更诡异的是,书页上的墨迹竟微微晕染开来,像是被什么秽浊之气侵蚀过一般。
"找到了!"杨洪一指着书中一段文字,声音陡然提高,"你们看这记载:'温疫发疹,邪入血分,气血两燔,症见高热神昏,肌肤发斑,舌绛起刺,脉洪大而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内众患者,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春瘟,而是温疫夹秽!是疫疹!"
"疫疹?"周围的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更加恐慌。这"疫"字一出,便意味着这病如同洪水猛兽,不仅难治,更是会互相传染。
"别怕!"杨洪一厉声道,试图稳住众人情绪,"既然辨明了症候,便有救治之法!"他迅速从腰间药囊里取出银针,就着桌上的酒精灯灼烧消毒,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入货郎的曲池、血海二穴。
银针入肉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从针孔里渗出的并非鲜红的血液,而是黑紫色的血珠,粘稠得如同墨汁,还带着一股腥臭之气。
"先生!快看东街李屠户家的儿子!他也出斑了!"后堂突然传来药童惊恐的叫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另一个少年被家人背着冲进堂来,他的脖颈处也开始出现淡淡的紫色斑点,高热让他昏昏沉沉,脑袋无力地垂在父亲肩头。
就在这时,外面的雨幕中,隐约传来了抬棺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哀伤的唢呐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符咒,让回春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杨洪一的心沉了下去。从第一个患者出现症状到现在,不过短短三日,疫情竟已蔓延至此,甚至出现了死亡病例。太医院的避瘟散毫无作用,这说明病邪之猖獗,远超寻常瘟疫。他再次看向手中的《温病条辨》,书页上晕染的墨迹似乎又深了几分,仿佛那书中的文字都在因病邪的秽浊而哭泣。
"当务之急,是控制病情蔓延,辨明病邪性质!"杨洪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药童,取笔墨来!我要开方!"
他走到书案前,铺展宣纸,研墨挥毫。笔走龙蛇间,"清气凉营汤"五个大字落在纸上。接着,他写下了药方:水牛角(代犀角)、生地黄、玄参、竹叶心、麦冬、丹参、黄连、金银花、连翘...写着写着,他又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额外加了两味药——朱砂、雄黄。
"先生,这朱砂、雄黄乃是矿物毒药,怎能入方?"旁边一个略懂医术的老者见状,忍不住开口劝阻。
杨洪一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此疫邪毒炽盛,侵入血分,非寻常草木之药可解。朱砂清心镇惊,雄黄解毒杀虫,少量入方,正是要借其剽悍之性,镇伏这狂乱的邪毒!"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此方药力峻猛,必须精准炮制,严格控制剂量。药童,你亲自去后堂煎药,我在一旁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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