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如同无数双无形的手,用冰冷的水流疯狂地冲刷着“向阳花”孤儿院斑驳、苔藓遍布的外墙。浑浊的水流在布满裂纹的彩色玻璃窗上蜿蜒、交汇,扭曲成一道道蜿蜒丑陋、仿佛无数幽灵泣血留下的泪痕。
新生蜷缩在角落里那张单薄的床铺上,身下的廉价棉花垫早已被空气里弥漫的湿气和昨夜灌进来的雨水浸得冰凉而沉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的视线茫然地定在天花板一角那片不断扩大的、形状狰狞的水渍上,像一张无声嘲笑的脸。耳膜深处,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那些金铁交击的尖锐嘶鸣、机械过载的嗡鸣、业火熄灭的轰响,以及……丙小米最后压抑的痛呼,依然在顽固地回荡,形成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神经紧绷的背景噪音。
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那只布满蛛网状裂痕的、流淌出浑浊机油混合着刺目鲜血的机械义眼,如同地狱业火的余烬,深深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仿佛那混合着机油与铁锈的血泪在重新滑落。
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
“还疼吗?”
新生猛地回神,心脏因惊吓和莫名的酸楚而剧烈跳动。丙小米不知何时已倚靠在门框上,如同昨夜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她的脸色比纸还白,仿佛所有血色都被昨夜咳出的鲜血带走了。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眼——那只象征着她强大力量的机械义眼,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氤氲的惨淡灰雾,原本冰冷锃亮的金属表面,布满了昨夜战斗中留下的、如同瓷器被猛烈撞击后形成的蛛网状裂纹,丝丝缕缕,蔓延开去,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与狰狞。她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边缘掉漆、旧得不成样子的搪瓷缸,丝丝热气从里面袅袅升起,一股混合着廉价草莓酱甜腻香精的气味与某种浓烈苦涩的药草气息在潮湿窒闷的空气中弥漫、碰撞,形成一种古怪而沉重的味道。
新生撑起虚弱发沉的身体,后颈那片枫叶胎记像是埋着一块烧红的炭,仍在隐隐发烫。她伸出手去接那个沉甸甸的瓷缸,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丙小米递来的手背——那触感冰冷得像是在寒冬腊月里浸过的铁块。而更让她心头一颤的是,在她粗糙的掌心,布满了厚实、坚硬的老茧,那是长年累月、无数次紧握某种冷硬刀刃所留下的、无法磨灭的战斗勋章。
“你为什么……”新生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沙砾磨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像一团滚烫的、带着棱角的乱麻——为什么用一魄换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独自承受这么多年?为什么昨夜推开我?……无数个“为什么”汹涌而出,却又在撞上丙小米那布满裂纹的义眼和她脸上深重的疲惫时,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生生扼住。她最终只是垂下眼帘,喉头滚动了一下,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仿佛咽下的是一枚冰冷的苦果。她低下头,用瓷缸里那把同样磨损严重的小勺,无意识地搅动着浓稠的、暗红色的果酱,看着自己的倒影在那黏腻的液体里扭曲、变形、最终支离破碎。
丙小米似乎没有听到她那半句问话,或是刻意忽略了。她沉默地走到床边,没有看新生,反而俯下身,掀开了自己那床同样单薄潮湿的褥子。床垫下的稻草发出轻微的窸窣声,露出了一个深藏的秘密——那本昨夜在储物间惊鸿一瞥的素描本。
它比昨夜在昏暗中感觉到的更加陈旧破败。硬壳封面褪去了原本的颜色,蒙着深褐色的、污渍和霉斑交织的印记。纸页呈现出一种浸透时光的、不均匀的沉黄,边缘严重卷起,形成毛茸茸的锯齿状。然而,它被保存得异常平整,没有一丝多余的皱褶,像是一件被供奉了无数日夜、承载着沉重往事的圣物。
“有些事……”丙小米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醒沉睡的巨兽,或是惊动徘徊在窗外的冤魂,“或许,该让你知道了。”她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轻柔地拂过封面,仿佛在感受其下封印的脉搏。与此同时,她那布满裂纹的机械义眼发出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的幽蓝光束。光束投射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光影摇曳、扭曲、重组——一个模糊却异常生动的、两只幼狼彼此纠缠、撕咬虚空的剪影,无声地烙印在墙上,墙壁上的水渍成了背景的硝烟。
新生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丙小米翻开了第一页。
就是它!那头琥珀色兽瞳的双生狼,燃烧着末日业火,狼爪下的大地撕裂开猩红的、流淌着岩浆的缝隙!那狂躁、绝望、带着毁灭气息的画面,昨夜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她的记忆深处。新生的指甲不受控制地狠狠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却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这场景不是想象,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是她灵魂深处被强行抹去却终于归来的噩梦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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