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最角落有一个大院子，倾脚头就在这大院子里。
温清宁在街口停下，望着匾额上“除不洁”三个大字，对平安小声叮嘱道：“你我假装成兄妹，进去后就说是过去找活做的。他们应该会带你去后面进行考核，记得尽可能在里面待的久一些。”
平安愣了一下，惊愕道：“掏粪还要考核？”
温清宁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你以为这活是什么人都能干的？除了能吃的苦，还必须受得了那个味！看得了那些个腌臜物！要是把粪桶扣在街上，那可是要受罚吃罪的！”
平安后背忽地一寒，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惴惴不安地问道：“考核什么？”
“大约是刷粪桶一类吧，毕竟所有腌臜物都要在宵禁结束前运出长安。”看到他脸色泛白，温清宁也怕把人吓到，安慰道：“三年前我记得是有这么一个考核，说不定现在已经没了。再者，昨夜那样热闹，说不定休息，没有要刷的粪桶呢。”
听到她的话，平安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原本泛白的脸色隐隐发青，整个人僵在那里。
温清宁见他实在无法接受，想了想说道：
“要是实在接受不了，就算了。我回去问庄大叔借个人？”
平安人来人往的大院，心一横咬牙说道：“来都来了，还是我进去吧。”
温清宁又跟他确认了几遍，见他坚持，便提步朝大院走去。
二人到了院门外，守门的汉子掀起眼皮将平安上下瞧了一遍，懒洋洋地说道：“进去后往右走，排队考核。至于你……”
他顿了顿，目光挪到温清宁身上。
温清宁不安地低下头，跟着又飞快地把头抬起，抿着嘴唇，拘谨地扯了扯明显不合身的衣裳，粗着嗓子说道：“我……我跟兄长一块来找活的。”
守门的汉子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子，瞧着她憋红了脸，一副快要被自己吓哭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揭穿，反而恶声恶气的说道：“你这小子长得还没个粪桶粗，能干什么！去一边等着去！”
还没个粪桶粗！
没个粪桶粗！
粪桶！
温清宁活这么大，听过许多说自己的话，好的坏的都有。但说她连个粪桶都不如的还是头一遭。
偏在此时，一人推着板车往外走，板车上湿漉漉才清洗过的粪桶与她擦肩而过，两相一比，光滚滚的粪桶确实比她粗壮了许多。
平安知道自己不该笑，可实在是忍不住。
他把嘴巴张圆才努力压住咧开的嘴角，抖着肩膀说道：“小……弟，你在这儿等着，待我考核通过就来寻你。”跟着转头对汉子说道，“劳您照看一下。”
汉子摆摆手：“进去好好考，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屏住一口气，将它们当做黄金就好了。男子汉养家活口才是正道，当倾脚工怎么了？钱来的正，走夜路都不怕黑。去吧去吧。”
平安走了，汉子看温清宁孤零零可怜巴巴的站在那，摇了摇头，指着西边的棚子说道：“去那坐着等吧。”
温清宁行礼道了声谢，同手同脚的朝棚子走去。
汉子看到她说话举止有礼有节，却不得不到这里找活干，只怕是家里出了变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世道啊，不是死人，就是破家，难啊！
那棚子靠着西边的院墙搭建而成，余下的三面垂挂草帘，里头乌泱泱的坐了一圈人，吹牛调侃笑骂扯皮的声音从棚子里冲出来。
温清宁走进棚子，瞧见满棚子的人扯着衣角僵硬地站在最外边，见没人说她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她四下看了一圈，见里面多是上了岁数的人，心中有数，蹭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了挪，似乎在躲避草帘子外的寒冷。
“小娘子坐这吧。”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温清宁惊得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小娘子咋这么胆小？这样可干不了这活。”老妇人笑着往旁侧让了让，“坐吧，老婆子又不吃人！话说回来，就是吃也不会吃你，塞牙。”
温清宁有些无语，她晓得过个年又把自己折腾瘦了许多，但也没到塞牙的地步吧。
她小声地道了声谢，在板凳边坐下。
隔了一会儿，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怯生生地对老妇人说道：“阿婆，我……我不是小娘子。”
“不是小娘子那是什么？小郎君？那让我摸摸。”接话的是坐在温清宁对面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她长得干瘦，从左后耳到左脸长了一大片痣，痣上生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说话时嗓门洪亮，底气十足，让人一听莫名觉得她是有把子力气的。
摸什么妇人没有说，只是把手朝温清宁伸了过去。
然而不等她伸手碰到人，就被另一只手拍掉。
啪！
妇人揉着被拍痛的手背，娇滴滴地叫冤道：“干咱们这个不练个厚脸皮，咋能做事挣钱？我这不是教教她，婶子使那么大劲，真心狠。”
她说这话时脸上笑嘻嘻的表情，可见并未真的生气。
倒是其他人，在妇人说完话后全都止了话头，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齐刷刷的干呕声在棚子里响了起来。
“猴娘子，你吃错药了？弄这怪动静，听着吓人。”
“这做作的声音，听的我连隔夜饭都差点吐了出来。”
“哈哈哈！猴娘子她没吃错药，就是她男人上错了炕！”
猴娘子被他们嘲笑也不恼，转头朝他们就笑着淬了一口：“一看就是上了你家的炕！”
老妇人见温清宁呆呆地看着他们，笑着抓了一把瓜子递给她：“甭搭理他们，天天这样。你是来找活干的？”
温清宁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素帕接过，欠了欠身颔首道谢，先吃了一粒瓜子，才轻声回道：“我和兄长一起来的，他去考核了，我……我因为没有粪桶粗，不能……不能去。”
老妇人一愣，笑了起来：“满棚子里的人谁能有粪桶粗？咱们都是见不得光的，有时候又要出入各家，你年岁正好，大锁是好心，怕你吃了亏，到时候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你看咱们这儿，男的就不说了，女的哪个不是又老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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