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的秋,海风吹落了最后一批梧桐叶,庭院里的石桌上,那碗未吃完的柳州蛇羹,还残留着几分奇特的腥香。龙天策放下茶盏,喉间的不适感已渐渐消散,但那股滑腻的滋味,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他的心。十三岁的次孙龙正锋,刚从书房回来,见祖父对着空碗出神,便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稚子背书:捕蛇者说惊旧梦
“正锋,” 龙天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前几日教你的《捕蛇者说》,还记得吗?”
龙正锋是龙天策长子龙不悔的长子,性子沉稳,不像长孙龙问天那般外放,却也聪慧好学。他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朗声背诵: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
孩童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柳宗元笔下那永州异蛇的毒烈、捕蛇者的悲苦,透过字字句句,仿佛化作了一幅鲜活的画面——毒蛇盘踞的草丛,捕蛇人佝偻的背影,官府催租的凶声,以及那句振聋发聩的“苛政猛于虎也”。
龙天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年轻时读这篇文章,只当是文人笔下的夸张,感叹一番苛政之害便罢了。可今日,刚尝过那碗带着野性腥气的蛇羹,再听这《捕蛇者说》,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沉重。
“……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龙正锋背到最后,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孩童似的悲悯。他虽生于渤海,长于安乐,却也从祖父口中听过西南的艰险,隐约明白这“捕蛇之乐”背后,是何等的无奈。
“背得好。” 龙天策点点头,目光却有些恍惚,“知道这篇文章说的是什么吗?”
“知道。” 龙正锋恭声道,“说的是永州百姓为了躲避赋税,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捕毒蛇,因为捕蛇虽险,却比交税的日子好过些。”
“说得对。” 龙天策长叹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蛇毒烈,却烈不过苛政;捕蛇险,却险不过无立锥之地。” 他忽然看向刚从厨房回来的罗嘉儿,“嘉儿,你那柳州同乡,有没有说过,如今柳州的百姓,还靠捕蛇为生吗?”
旧问新答:一语戳中痛处来
罗嘉儿正用布巾擦着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倒是提过一嘴。柳州多山多水,蛇虫本就多,有些靠山吃山的百姓,还是会去捕蛇。蛇肉能做羹,蛇胆能入药,蛇皮能做皮具,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她见龙天策脸色凝重,又补充道:“不过比从前好多了,朝廷减免了赋税,也办了学堂,年轻人大都愿意去作坊做工,或跟着船队跑商,捕蛇的多是些年纪大、没别的营生的老猎户。”
“还是有……” 龙天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他眼前忽然浮现出西南的山林——当年平定南诏后,他曾在柳州一带巡查,见过那些背着竹篓、手持铁叉的捕蛇人。他们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伤痕,眼神里带着对毒蛇的敬畏,也带着对生计的无奈。
那时,他刚打赢一场恶仗,意气风发,觉得只要平定叛乱、设官治理,百姓自然能过上好日子。他减免了赋税,推广了新粮种,甚至在柳州开办了蛇药工坊,想着“既然蛇多,不如变害为利”。他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
可今日,一碗蛇羹,一篇《捕蛇者说》,罗嘉儿一句轻描淡写的“还是有”,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了他尘封的记忆,也割开了那份自以为是的“功绩”。
“还是有百姓,要靠冒着生命危险捕蛇过活……” 龙天策喃喃自语,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生死——在凉州,他见过突厥铁蹄下的尸横遍野;在泸水,他眼睁睁看着三千将士中毒身亡;在昭通,他看着第五周身中九箭仍死战不退。他以为自己早已被铁血磨硬了心肠,早已不会为些许“小事”动容。
可此刻,想到那些在山林里与毒蛇周旋的百姓,想到他们手上的伤痕、眼中的无奈,想到自己当年或许再多做一点,或许能让他们少一分危险,他的心,就像被那蛇羹的腥气浸过,又涩又堵。
“是我没有做好啊……”
一声轻叹,带着无尽的悔恨,从他口中溢出。
老泪纵横:铁血将军有软肋
“殿下?” 罗嘉儿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她认识龙天策几十年,见他哭过两次——一次是泸水损失三千将士,一次是大行皇帝驾崩。可从未见他这样,只是因为几句关于“捕蛇”的话,就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玉倾城和紫绮儿也闻声赶来,见龙天策望着柳州的方向,眼圈泛红,都有些不解。
“当年我在西南做安抚使,总想着平定叛乱、设官分职,以为这就是对百姓最好的交代。” 龙天策没有看她们,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我减免了赋税,却没想想,那些没地可种、没工可做的百姓,靠什么活?我办了蛇药工坊,却没想想,如何让他们不必再去捕蛇,也能有安稳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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