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京郊大营的演武场,刮起地面一层薄薄的浮尘,打着旋儿升腾,又被整齐划一的步伐重重踏落。深冬的晴空是洗练过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映照着场中数千禁军新卒身上崭新的玄色皮甲,反射出一片沉稳而冷硬的金属光泽。队列如林,长戈如棘,空气里弥漫着新鞣皮革的微辛、钢铁的冷冽,以及年轻士兵们因紧张而蒸腾出的蓬勃热气。
高台之上,玄色大氅在风中微微拂动。殷照临负手而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俯瞰着下方正在操演新阵的军阵。那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仿佛能穿透皮甲,直抵每一个士兵绷紧的神经末梢。东方澈与沈骁立于他身侧稍后一步,同样身着便于行动的劲装,神情专注。
沈骁,靖国公嫡孙,少年将军的锐气几乎要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溢出来。他比东方澈略高半头,肩宽背厚,一身赭石色箭袖劲装衬得他身姿矫健如豹。此刻,他正紧盯着下方军阵的每一次变向、每一次聚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刀柄,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变——锋矢!” 传令官洪亮的声音穿透寒冷的空气。
令旗挥动。
下方庞大的军阵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动,伴随着低沉的呼喝与密集的脚步声,迅速由厚重的方阵向两翼延展,中军前突,转瞬间化作一支巨大的、锋芒毕露的箭矢!动作迅疾,队列齐整,显示出数月苦训的扎实功底。阳光照射在向前突进的枪尖上,闪烁成一片刺目的寒光丛林。
殷照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微微颔首。他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两位年轻人耳中:“观此阵,如何?”
这考较来得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沈骁几乎是立刻抱拳,声音带着北地男儿特有的爽朗与直接:“回禀摄政王!阵型转换迅捷,队列齐整,新卒能练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足见操练官用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阵中士兵们因剧烈运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只是…末将观士兵脚步,在急速变阵时,队列结合处偶有迟滞,后队跟进稍显吃力。若在真实战场,强敌压境,这点迟滞恐被敌骑所乘,撕裂阵型。” 他说的并非宏大战略,而是从士兵执行角度切入的细微观察,带着一线将领特有的务实。
东方澈的目光则停留在那“箭矢”尖端,那最为凶险也最为关键的位置。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江南水网密布之地,那些神出鬼没、利用复杂地形袭扰官军的流寇。他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才缓声道:“殷师,沈骁所言极是。此锋矢阵,攻坚破锐,一往无前,确显锐气。然……” 他目光转向殷照临沉静的侧脸,“若遇敌避其锋芒,或如江南流寇般,以小股精锐,凭借地利反复袭扰、切割我大军侧翼与后路,疲我兵力,乱我军心。此阵,是否稍显…笨重?新卒遇此,易生慌乱。”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也仿佛在回忆那些并不久远的实战经验:“江南剿匪时,曾遇一股悍匪,不过百余人,藏于芦苇荡中。我大军结阵推进,他们便如泥鳅般滑走,专袭粮道,焚我斥候。彼时,我曾分派数支三十人精锐小队,轻甲简从,携带强弩与钩索,如尖锥般楔入其藏匿之处,不求全歼,只求驱赶、扰乱,将其逼入大军预设之包围圈。虽是小道,却收奇效。” 他看向下方庞大的军阵,“或许,在这锋矢主阵之外,能否预设数支这样的小股‘尖锥’?不参与主阵攻防,专司游弋、侦查、扰敌、补漏,甚至……必要时,如毒刺般直插敌阵薄弱之处?”
此言一出,沈骁眼睛猛地一亮,看向东方澈的目光多了几分激赏。这正是他在北境与游牧部落周旋时常用的战术!轻骑小队,狼群战术!他立刻接口道:“殿下此议甚妙!末将在北境时,常以十数骑为一队,散于大阵之外,如臂使指。或探敌虚实,或断其粮道,或袭扰其侧翼,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待其阵脚松动,大军再以雷霆之势压上,事半功倍!这‘尖锥’之说,正合此理!”
殷照临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落在演武场上,那支巨大的“锋矢”正随着令旗再次变换阵型,化作圆阵防御。寒风掠过他鬓角几丝不易察觉的银发。他并未立刻评价东方澈的提议,而是问道:“小股精锐,游离于主阵之外,如何确保其不被敌军轻易吞掉?又如何确保其行动,不干扰主阵调度,反成掣肘?”
问题直指核心,犀利而实际。
东方澈早有腹稿,沉声道:“其一,人选须精。非悍勇机敏、通晓旗语号令者不可入。其二,装备须利。轻甲强弩,利于奔袭远射。其三,范围须明。划定其活动区域,不得擅自脱离,以免与主阵脱节。其四,联络须畅。以特定旗号、响箭为信,瞬息互通。其五,目标须专。只负责扰、探、驱、补,非有绝佳战机,不得贪功恋战。” 他条理清晰,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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