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光未透,禁宫仍浸在浓稠的墨蓝色里。议政殿西暖阁的窗棂上已蒙了一层薄薄水汽,将殿外庭中那株老松虬劲的枝干晕染成模糊的剪影。澈儿搁下朱笔,指节因长时间握笔微微发僵。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报,多是各地秋收后的粮储、税赋、冬防事宜,字句严谨,墨色沉沉,压在人心头,是帝国运转永不松懈的齿轮。他向后靠入圈椅,抬手捏了捏眉心,目光掠过案角。
那里静静躺着一卷不起眼的牛皮纸筒,边缘磨损,系绳粗糙,与殿中紫檀木案、玉镇纸、金丝楠木奏匣的堂皇格格不入。这是昨夜才由兵部加急递入,专呈东宫的北境军情简报。不同于寻常军报的正式封函,这筒子简陋得近乎潦草。
澈儿指尖触到粗糙的皮筒,解开系绳的动作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筒内并非预料中规整的兵部行文,只倒出两件物事: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质地厚实坚韧的浅褐色兽皮,以及一片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灰黑色硬物,入手沉甸,带着刺骨的寒意,表面布满霜花般的奇异纹路。
先展开那兽皮。上面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墨迹,绝非书吏誊抄,每一笔都带着主人特有的飞扬跳脱,仿佛能听见那嗓门在耳边嚷嚷:
“殿下钧鉴:雁门这鬼地方,风比刀子还利!前几日一场白毛风,差点把新扎的营栅连根拔了喂了狼!弟兄们顶着风抢修,手都冻木了,全靠您上回指点的那个‘辣椒油擦身土法’撑着,嘶——那滋味,够劲!比喝烧刀子还提神醒脑!”
澈儿唇角无声地弯起。沈含光写军报,也像他打仗冲锋,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偏又鲜活无比。
“粮秣冬衣总算齐备了,您放心,冻不着饿不着。就是营里那帮小子闲不住,前几日逮着个落单的狄人探马,没舍得杀,拖回来摔跤玩儿。您是没瞧见,那狄人一身蛮牛力气,被我们伙房老张头,嘿,就那个瘸了条腿的,一个‘兔子蹬鹰’给撂趴下了!满地打滚,惹得满营弟兄笑岔了气。老张头当年可是跟着我爷爷在野狐岭砍过狄人万夫长的!宝刀不老!”
字里行间,北境军营里粗粝的生活气息、边塞儿郎苦中作乐的豪气扑面而来。澈儿仿佛看见冻得通红的鼻头,呵出的团团白气,营火旁哄笑的人群,还有老张头那得意又故作矜持的跛脚身影。
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墨迹似乎更重了几分:
“另,巡哨至黑石滩,捡得此物。遍询营中老卒,皆不识。其寒彻骨,纹路诡奇,非金非石。想着殿下见多识广,或知其来历?权当给殿下解闷儿的小玩意儿。骁顿首。”
澈儿的视线这才落到案上那片灰黑色的硬物上。指尖再次触碰,那刺骨的寒意依旧,绝非寻常冰雪可比。他小心地将其托在掌心,凑近烛台细观。烛光跳跃下,灰黑底子上那些霜花般的银白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蜿蜒流淌,隐隐构成某种难以言喻的、充满冰冷韵律的图案。质地坚硬异常,边缘嶙峋如碎裂的星辰,寒意源源不绝地从中渗出,连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冷冽了几分。
这不是中原或北狄已知的任何矿藏宝石。澈儿凝神细思,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些冰冷的纹路上描摹。这诡谲的寒意,这非自然的纹路……一丝模糊的念头如同冰水中的游鱼,在记忆深处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殿下,” 殿门口传来内侍压低的声音,“卯时三刻了,该移驾文华殿,几位大人已在候着了。”
澈儿回神,将那片奇寒的物件用那块兽皮仔细包好,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兽皮上沈骁粗犷的字迹还散发着墨与硝石混杂的气息。他将这小小的包裹放入书案最下方一个带锁的紫檀木屉中,指尖在那冰冷的金属锁扣上停顿了一瞬。
“知道了。” 他应了一声,声音沉稳如常,听不出丝毫异样。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暖阁内熏炉暖气氤氲,驱散着深秋的寒意,唯有指尖残留的那一点刺骨冰凉,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一个来自遥远边塞、裹挟着风雪与未知的叩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推开沉重的殿门,天边已泛起一线鱼肚白,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澈儿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冰寒和兽皮上的豪言一同压入肺腑深处。他迈步走向等候的朝臣,走向又一个充斥着粮储、税赋、冬防奏报的清晨。帝国的储君仪态端方,步履从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那“霜刃”时,一丝挥之不去的、来自黑石滩的凛冽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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