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皇庄的泥土，在初春的暖阳下蒸腾着湿润而略带腥甜的气息。
澈儿换下了储君的常服，仅着一身粗麻布染成的靛青短褐，裤腿利落地挽至膝下，赤脚蹬着一双新编的草鞋。细密的草梗还有些硌脚，踩在松软微凉的田埂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身后只跟着两名同样换了布衣、神情警惕的东宫近卫，以及皇庄的管事老张头。老张头搓着手，神情局促又惶恐，看着储君殿下这般打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还带着寒气的麦田里走，想劝又不敢劝。
“殿下，这…这地头湿寒，仔细伤了贵体……”老张头终于忍不住，小跑两步跟上，低声嗫嚅。
澈儿却浑不在意，蹲下身来，目光专注地落在眼前一片返青的冬小麦上。麦苗经过严冬的蛰伏，正努力地伸展着叶片，新绿中透着坚韧的生机。他伸出手指，探入尚带凉意的土壤中，轻轻捻了捻，感受着土质的墒情（湿度）。
“张伯，”澈儿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额角在早春的阳光下沁出细密的汗珠，“这墒情看着还行？前些日子那场雨，可都吃透了？”
老张头见储君问得如此内行，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那份拘谨也淡了几分，连忙凑近些答道：“回殿下，那场雨下得透！您瞧这土，”他也蹲下来，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攥了攥，又松开，“攥能成团，落地散开，正是好墒！麦根吸足了水，返青才有劲儿。”
“嗯。”澈儿点点头，又指向一片麦苗颜色稍显深绿、叶片边缘有些发蔫的地方，“这边呢？看着像是有些不对？”
老张头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又扒开几丛麦苗根部瞧了瞧，眉头微皱：“殿下好眼力！这块地势稍低洼些，前两日夜里又起了点霜冻，怕是有点轻微的‘锈根’（一种低温冻害），不过不碍事，这几日太阳一晒，再让壮劳力来轻轻踩踩，松松土气，透透气，很快就能缓过来。”
澈儿听得认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硬皮本子和一支炭笔，就着蹲姿，刷刷地记下：“地势低洼处，有霜冻后轻微锈根现象，需踩踏松土通气…”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微弓的脊背上，汗珠沿着他光洁饱满的额角滑落，滴在刚刚返青的麦苗叶尖上，晶莹一闪。泥土的清新气息、麦苗勃发的生机、还有老农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无比踏实、充满希望的味道。
老张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储君，布衣草鞋，蹲在泥地里，问得仔细，记得认真，汗水落在麦苗上浑然不觉，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与专注，让这位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心头滚烫。他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从选种讲到追肥，从虫害讲到墒情，絮絮叨叨，如数家珍。澈儿时而点头，时而追问，笔尖在本子上飞快移动。
日头渐高，田垄间人影晃动，其他农户也远远瞧见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好奇地张望着。澈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目光扫过这片孕育着希望的田野，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满足。布衣粗服，沾染了泥土的草鞋，汗水浸润的额发，在融融春光里，勾勒出一位储君最坚实的筋骨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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