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蔡京,有紧急国事启奏!”
一个苍老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平地响起的一声惊雷,在“格物致知”殿外炸响,瞬间撕破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话音未落,厚重的殿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太师蔡京一身紫金蟒袍,头戴梁冠,在一众内侍、禁卫的簇拥下,疾步闯了进来。
他身后,紧跟着面色阴沉如铁,身着太尉官服的高俅。
两人一文一武,一前一后,步履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显然是闻讯而来,且来者不善。
蔡京一进入殿内,那双藏在深深皱纹下的浑浊老眼,便如毒蛇般,先是冷冷地扫过周邦彦,随即立刻锁定在御案上那摊开的账册和散落的文牒上。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不可察地猛然一缩。
“陛下,深夜惊扰圣驾,老臣罪该万死!”
蔡京先是痛心疾首地躬身告罪,随即不等徽宗开口,便猛地直起身,话锋一转,声色俱厉地用手指着周邦彦。
“但老臣听闻,有奸佞小人,竟敢在此深夜,潜入皇家禁苑,以妖言惑众,伪造罪证,意图污蔑朝廷重臣,动摇我大宋国本!”
“老臣身为百官之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岂能坐视此等乱臣贼子在陛下面前猖狂!”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声震屋瓦,仿佛周邦彦才是那十恶不赦、图谋不轨的逆贼。
高俅亦在一旁上前一步,阴冷地帮腔道:“陛下,应奉局为陛下搜罗天下奇珍,修建艮岳,乃是为彰显我大宋文治武功之盛,此等利国利民之举,天下皆知。如今竟有宵小之徒,将此功绩肆意诽谤为通敌之举,其心可诛!”
徽宗被蔡京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了思绪。
那本账册带来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又被这两位权臣劈头盖脸的弹劾砸得有些发懵。
他看着蔡京那张布满褶皱却依旧精明矍铄的脸,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清明与愤怒,又开始被长久以来的习惯性信任所搅乱,变得混浊起来。
蔡京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他见徽宗面露犹豫,立刻趁热打铁,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双手高高举起:
“陛下,老臣这里有确凿证据,证明这开封府推官周邦彦,实乃包藏祸心之徒!”
“他与江南摩尼教反贼方腊余孽暗中勾结,其党羽王二麻子等人皆是摩尼教暗桩!”
“他今日所呈之所谓账册,定是其与反贼共同伪造无疑,目的便是要离间君臣,构陷忠良,好里应外合,祸乱朝纲!”
“伪造?”
徽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重新落回那本账册上。
那上面用《大观茶论》为密码破译出的条目,字字泣血,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
这……怎么可能是伪造?
“官家,休听他一派胡言!”
周邦彦面对两位权倾朝野的巨头,毫无惧色,朗声道。
“此账册所用纸张乃应奉局特供的‘澄心堂纸’,墨迹是徽州‘李廷珪墨’,皆可交由内廷监验官查验!”
“更重要的是,其上所用‘茶引密码’,乃是微臣先父,前拱圣营统领周御,为拱圣营内部传递绝密军情所独创,天下间除臣之外,再无人能轻易破译!”
“若非朱勔亲笔记载,又岂会用此等隐秘之法?”
他此言一出,蔡京和高俅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周御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如同一根深埋的刺。
当年的拱圣营,曾是官家手中最锋利、最不听话的一把刀,最终被他们联手折断。
他们没想到,多年之后,这把断刀的残片,竟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派胡言!”
蔡京反应极快,厉声呵斥,打断了周邦彦的话。
“周御早已因谋逆大罪获罪身死,其子怀恨在心,挟私报复,伪造证据,构陷朝廷命官,亦在情理之中!”
他猛地转向徽宗,噗通一声,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地,用嘶哑的声音哭诉道:
“陛下!朱勔、高俅皆是国之柱石,为大宋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若因奸人几句谗言,便使忠臣蒙受不白之冤,岂不令天下为国效力者寒心!”
“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将这巧言令色、包藏祸心的周邦彦,立刻拿下,打入天牢,严刑审问,以正视听!”
高俅也随之跪下,声若洪钟地说道:“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朱勔及应奉局上下,对陛下、对大宋,绝无二心!”
一时间,殿内形势急转直下。
方才还因账册内容而心神激荡的徽宗,此刻面对两位权臣声泪俱下的“哭谏”,以及“勾结反贼”的致命指控,又开始陷入剧烈的动摇之中。
他看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蔡京、高俅。
他们是跟随自己多年,为自己打造了这片“盛世”的肱股之臣。
他又看看神色坚毅,昂然挺立的周邦彦,以及那本摊在案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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