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伸出右手食指。那根手指因为之前拆卸电机和铜线,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黑泥和铜锈,指关节处有一道新鲜的、被锋利金属边缘划破的细小伤口,此刻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他将带着污垢和伤痕的指尖,狠狠地按进那猩红的印泥里,然后,带着一种仿佛将自己灵魂都抵押出去的沉重感,用力地摁在了“林风”两个字的旁边。
一个模糊、肮脏、带着伤痕的鲜红指印,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清晰地留在了那张吃人的协议上。
“成了!”刘金牙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将协议折好,像收起一张巨额欠条般塞回皮包,然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塞到林风手里,“今晚十一点,城西工业园,‘永鑫物流’三号仓库大门!别迟到!迟到一分钟,扣半天工钱!刘哥在那等你!”他拍了拍林风的肩膀,力道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轻佻,“好好干!小伙子,前途无量啊!哈哈!”说完,带着两个跟班,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小饭馆。
饭馆里嘈杂的声音似乎重新涌入了耳朵。王铁柱看着林风依旧按在桌上、沾着鲜红印泥的手指,又看看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甸甸的,充满了无力感和担忧。
“风子……你这……唉!”他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风沉默地抽回手,看着指尖那抹刺眼的猩红,仿佛那是自己心头滴下的血。他拿起桌上廉价的餐巾纸,用力地擦拭着手指,粗糙的纸巾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却怎么也擦不掉那深入指纹缝隙的红色印记,更擦不掉那份沉甸甸的、将灵魂都卖出去换钱的耻辱感。
“柱子哥,我没事。”林风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谢谢你的饭,也……谢谢你。”他指的是那五百块钱。他站起身,将那卷带着铁柱体温的血汗钱再次小心地塞进裤子最里面的口袋,紧贴着那张小小的资格卡。“我得回去了,还有点……东西要处理。”
他没有看王铁柱欲言又止的表情,背起那个空瘪的背包,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弥漫着油烟味的小饭馆,一头扎进了城中村更深沉的夜色里。
夜晚的城中村,比白天更加喧嚣也更加混乱。劣质霓虹灯在狭窄的巷道上方闪烁,投射下光怪陆离、变幻扭曲的光影。廉价KTV里鬼哭狼嚎的歌声、路边摊油锅沸腾的滋啦声、喝醉了酒的男人的叫骂声、女人尖利的争吵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烦躁不安的噪音洪流。空气中弥漫着烧烤油烟、下水道泛起的恶臭、廉价香水和汗液混合的刺鼻气味。
林风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刘金牙那油腻的笑容、协议上冰冷的条款、指尖猩红的印泥、王铁柱担忧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闪现。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压力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终于,他回到了那间散发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出租屋。关上门,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污浊隔绝。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发出微弱的电流嗡鸣。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里,还残留着他下午拆解电机时留下的狼藉——扭曲变形的金属外壳碎片、一堆缠绕着油泥和锈迹的废电线、几块没用的铁疙瘩、散落的工具……以及,那个被彻底肢解、只剩下沉重铁芯的电机残骸。
铁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电光,骤然点亮了他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意识!
那个沉甸甸的、被铜线圈包裹着的铁芯!虽然大部分是没用的铸铁,但……电机铁芯里面,往往嵌有少量的硅钢片!那是电机磁路的关键部分,是一种特殊的合金钢!虽然回收价值远不如铜,但……那也是钱!
下午被废品站老头压价、被屈辱感冲昏头脑,他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一股混杂着懊恼和最后一丝不甘的力气猛地注入林风麻木的身体。他挣扎着爬过去,不顾地上的油污和金属碎屑,再次拿起那把豁口的钳子和卷了刃的小钢锯!
目标:电机铁芯!
他先用钳子夹住铁芯外缘相对薄弱的连接处,用尽全身力气撕扯、掰动!锈蚀的铸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却异常坚固。他丢开钳子,拿起钢锯,对准一处锈蚀的缝隙,再次狠狠地锯了下去!
“嘎吱——嘎吱——” 刺耳的噪音再次打破了小屋的死寂。手臂刚刚恢复一点的酸麻感瞬间被更剧烈的疼痛取代。汗水混合着灰尘和铁锈,顺着他的额头、鬓角流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他咬着牙,眯起眼,不顾一切地拉动着钢锯。每一次拉扯,都像是在锯断自己最后的退路,也像是在为那渺茫的希望凿开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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