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魏嬿婉心头星火非但未熄,反倒愈发地旺盛。
尽管前路茫茫,她空有冲破樊笼的心,却寻不着撕开这铁幕的刃,依然将攀附龙榻的念头咽了下去,心念执拗地,落回了永璜阿哥的书斋暖阁。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可她知道,唯有此地,唯有那宣上墨痕,和尚书房隐约飘来的讲论余音,是她的心想要紧紧抓住的。
重回那方紫檀书案旁,魏嬿婉侍奉得愈发恭谨小心,研墨、铺纸、添茶,动作轻悄如狸奴,唯恐一丝多余声响惊扰了永璜阿哥,更怕惊扰了自己这偷窃‘天光’的隐秘。
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发问,她便学会了藏,将那份如饥似渴的焦灼深深摁进眼底最幽暗的角落。
更多时候,只是垂首侍立,眼观鼻,鼻观心,捕捉永璜每一次落笔的沙沙声,捕捉着他偶尔自言自语的低喃,捕捉从老学士飘来的只言片语——‘制衡’、‘权柄’、‘民心如水’。
偶有片刻闲暇,永璜搁笔揉腕,她便趁机将声音放得又软又憨:“阿哥您瞧,这个字儿,歪歪扭扭的,活像田埂上爬的蚯蚓!它在这儿爬来爬去,是饿了在找食儿吃么?”
或是点着另一个笔画繁复的字,“这个倒像个顶着大壳的笨乌龟,它驮着这么重的壳,累不累呀?”
这番粗陋,常能逗得永璜展颜。比起教导永璋,教导一个比他年岁更大的姐姐,显然更有成就。
孩童心性里那份好为人师的得意被勾了出来。
“蠢话!此乃‘权’字,权柄之权!岂是蚯蚓?蚯蚓何来制衡之力?这‘龟’字么,说的是卜筮占卦,通晓天机之意…”
他稚嫩的讲解或浮于表面,或掺杂着误解,但对魏嬿婉而言,这便是久旱甘霖,是她拼尽全力从指缝里抠出的,沾着泥的碎金!
她屏息听着,将每一个音节都囫囵吞下,贪婪地咀嚼着那些词句背后透出的力量。
然这方让她得以喘息偷光的暖阁,也并非全然安稳。皇上驾临钟粹宫的次数,不知何时竟密了起来。
那明黄的身影,那龙涎香裹挟着威压的气息,如同悬在头顶的阴云。每每听闻圣驾将至的通传,魏嬿婉便如惊弓之鸟。
她不再像从前般寻着由头往纯妃娘娘跟前凑,希冀着一丝能被龙目扫到的微末机会。
相反,她避之唯恐不及。
当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脚步声踏入殿门,魏嬿婉便将自己缩成角落最不起眼的影子。
她的头垂得极低,呼吸放得又轻又缓,仿佛连心跳都竭力压抑着,唯恐一丝微澜惊扰了那九五之尊,更怕那曾经令她生出‘庆幸’,而此刻却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暖阁内,永璜朗读的声音随风断续传来:“故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魏嬿婉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正午的日头暖洋洋地照着钟粹宫的小园子,魏嬿婉半蹲着身子,扶住永璋的腰背,永璜在一旁引着他那肉乎乎的手指,在铺了细沙的浅盘里笨拙地勾画。永璋阿哥咯咯笑着,沾了几点在鼻尖上。
“三弟,这一横要平,像这样….”
气氛难得的松快。
一阵细碎的环佩叮当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与这和煦格格不入的冷意。魏嬿婉下意识地抬眼,正撞上海贵人的眸子。
海贵人并未停留,目光在她身上极快地掠过,旋即目不斜视,径直朝着纯妃娘娘暖阁走去。
暖阁内,百合香的气息幽然浮动。海贵人甫一落座,便屏退了左右。门扉合拢的轻响,隔绝了外间的阳光与笑语。
“姐姐,”海贵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前些日子,在御花园东南隅假山石后,妹妹可是亲眼撞见了不该见的腌臜!”
“那个叫魏嬿婉的宫女,竟跪在皇上脚边,那副做派!柳腰款摆,眼波儿勾魂摄魄,连说话的声音都掐得能滴出水来。”
纯妃一双温婉的眸子先是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真的?!竟有此事?!”旋即,那惊悸化为一丝复杂难言的恍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苦涩的自嘲,“怪不得这些日子皇上来钟粹宫这样勤,我还以为是挂念永璋…”
她颓然向后倚靠,眼神空洞地望着窗棂,“罢了,罢了。皇上的心意谁又能左右。这宫里,新人旧人,总归是要有的。没有魏嬿婉,也会有张嬿婉、李嬿婉…。”
“她能有这番造化,说起来,也是在我钟粹宫当差,也算我对她有几分知遇之恩了吧?只要她日后飞上枝头,还能记得这点情分,记得她曾伺候过永璜、永璋一场,对两个阿哥.…能宽厚些,照拂些,那也就算了。咱们何苦去做那恶人?”
“姐姐!糊涂啊!”海贵人猛地攥住纯妃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纯妃吃痛地蹙起了眉。
“姐姐心地纯善,可这份善心,怕是要被人当成了垫脚石,最终害了永璋阿哥!”
“害了永璋?”纯妃的心猛地一窒,也顾不得腕上疼痛,面上血色尽褪,急声追问,“这话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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