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各院洒扫庭除不断,花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要将那应景的时鲜花卉、长青盆景,分送至各宫主子处装点门庭,添些新春气象。
魏嬿婉在启祥宫伺候已有时日,本是求生之举,倒生被金玉妍教出揣摩上意的本事。此时觑着金玉妍倚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几分落寞,便悄然退下。不多时,捧着一个精巧的剔红螺钿食盒进来。
“娘娘,”嬿婉低眉垂首,声气儿轻柔婉转,“奴婢想着年节近了,宫里各处虽热闹喧阗,到底不及家乡风味暖心。奴婢斗胆,依着听来的李朝古法,试做了些松仁艾叶粿。手艺粗陋,不敢称地道,只盼这点心微末,能略解主儿思乡之情于万一。”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青瓷荷叶盘捧至榻前小几上。
金玉妍本有些恹恹,鼻尖嗅得这久违的馨香,美目微抬。只见盘中整齐码放着十余枚小巧玲珑的米粿,形如半月的贝扇,外皮莹白中透着淡淡的艾草青意,如裹了一层初春新雪,泛着温润的香油光泽。
她伸出玉指拈起一枚,放入檀口。外层米皮软糯中带着韧劲,内里是细腻绵密的芝麻栗蓉馅儿,松仁的油润香气随之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勾起了儿时随母采艾捣粿的光景,思念悄然爬上眉梢。
“这…”金玉妍细细咀嚼着,神情怔忡,眉宇间惯常的凌厉被难得的柔和取代,半晌才低声道,“这米皮揉捻的力道,馅料的甜度…竟有几分母亲当年做的意思了。难为你竟会做这个,还做得如此用心。”
见金玉妍神色触动,眼中似有水光微漾,魏嬿婉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恭谨谦卑:“能得娘娘一句‘有几分神韵’,便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也不枉奴婢笨手笨脚地揉捻了半日米团。只盼这点乡土气息,能稍慰娘娘心怀于万一。”
金玉妍心绪被这小小的艾叶粿牵动,连带着看魏嬿婉也顺眼了几分。她瞥了一眼窗外忙碌装点的宫人,语气比平日和缓许多:“年下了,阖宫上下都该沾沾喜气才是。” 言罢,随手从身旁的赤金葵花攒盒里抓了一把黄澄澄的瓜子金锞子,塞到魏嬿婉手里,“赏你了。”
“奴婢叩谢娘娘天恩!娘娘厚赏,奴婢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魏嬿婉连忙叩首谢恩。
收了赏赐,她越发殷勤,顺势跪坐在金玉妍腿边的锦墩上,力道适中地为她轻轻捶捏着小腿。
殿外传来内监的通传:“花房奉旨,送年节花卉与嘉妃娘娘装点!”
金玉妍懒懒地“嗯”了一声。
几个小宫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或捧着玉蕊初绽的水仙,或抬着金果累累的桔树,或端着青翠欲滴的万年青盆景,显出一派勃勃生机,满室欲春。
魏嬿婉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那几人——没有澜翠。
为首的刘宫女满脸堆笑,躬身行礼:“奴婢给嘉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体恤各宫辛苦,特命花房拣选了这些顶好的时鲜花木,送来给启祥宫添添喜气,恭祝娘娘新年吉祥,福寿绵长!”
金玉妍意兴阑珊地扫了一眼,“搁着罢。”
魏嬿婉手上力道如旧,只对着那些花卉,流露出几分天真的不解,声音不高不低,恰能让殿内人听清:“娘娘,这花儿草儿的,颜色倒是鲜亮。只是…奴婢怎么瞧着,似乎有些地方不大妥当呢?”
“哦?哪里不妥?”金玉妍微微抬眸。
魏嬿婉纤指虚点,语带惋惜:“娘娘您细看这水仙,按说应是玉蕊金心,香气清雅方配得上娘娘玉质。可这几盆,花苞瞧着就欠些饱满,叶片也略嫌疏朗了些,怕是催生得急了,反失了那份天然风致。还有这金桔,”她微微蹙眉,“果子结得虽多,可大小未免太参差了些,大的大,小的小,瞧着不够端方富丽。更别说这万年青了,叶片边缘竟有些焦枯泛黄之态,显是养护时未曾尽心。这大年下的,送来些品相欠佳的物事,岂不是…与娘娘殿中的瑞气相冲?”
刘宫女一听,冷汗“唰”地浸透了内衫,慌忙伏地辩解:“回娘娘!这…这些都是花房千挑万选的上品啊!皇后娘娘亲自吩咐下来,要择最上乘的供给各宫,奴婢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这水仙是福建快马送来的‘玉玲珑’,金桔是岭南的‘金元宝’,万年青也是挑了又挑的!许是…许是天寒路远,途中略受了些风霜,但绝对是头等的贡品啊娘娘!”
“皇后娘娘吩咐的?”魏嬿婉立刻抓住了话头,目光始终低垂,仿佛只是在金玉妍腿边絮语,“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是一视同仁,盼着六宫和睦喜庆。只是…”
她话锋极其轻微地一转,带上了叹息:“底下当差的人,心未必就那么齐整了。刘姐姐对皇后娘娘的吩咐莫不钦佩遵从,然这差事到底是办给哪位主子的,心里头该更明白些才是。咱们嘉妃娘娘在皇上跟前是何等尊贵体面?岂是寻常嫔妃可比?给启祥宫的东西,更该是万中挑一、精益求精才对。如今送来这些…唉,倒叫人疑心,管事们是光顾着领会皇后娘娘的‘一视同仁’,却忘了咱们娘娘的‘尊荣无双’了?还是说…花房如今,连这点子眼力见和用心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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