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深处,绣幄连天,垂丝海棠织就胭脂雾障,碧桃灼灼,吐半空霞焰。芍药圃内,新绽的魏紫姚黄更是艳光逼人,引得蜂颠蝶狂,嗡嗡营营,搅动着一园浮动的暗香。
金玉妍携宫娥数人,迤逦行于青石小径。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宫装,髻畔赤金点翠步摇,流苏垂落,映日生辉,摇漾出片片碎金。远远地,隔着一片繁茂的紫藤花障,望见娴妃与愉嫔正于亭中小憩。
她眼角微吊,唇边噙一丝冷峭,忽将声气拔得又尖又亮,刺破了满园慵懒的春意:“樱儿——!”
魏嬿婉立时深深垂首:“奴婢在。”
“瞧瞧,”金玉妍抬起一只脚,足下云头履,绣金线孔雀,纤尘不染,却故意虚虚点着小径旁新雨濡湿的泥淖,“这履尖儿上,怕沾了丁点儿尘星子。好樱儿,替本宫拂拭干净了。”她尾音拖得绵长,目光越过花障,投向亭中。
魏嬿婉无声地矮身,裙裾委地,双膝沉沉压于潮湿的石板之上,更兼那缝隙里嵌着细碎尖利的小石子,硌得生疼。自袖中抽出一方素白丝帕,低眉顺目,开始细细擦拭那光洁如新的鞋尖。
亭内,娴妃手中一盏清茶凝住,眸光冷冷掠过花障外跪伏的身影。
“‘樱’是何等清雅之字,她如今顶着这名儿,对着嘉妃倒极尽谄媚之能事,一副做小伏低、摇尾乞怜的形容做派,真真将这字玷污得面目全非!”
惢心觑着主子脸色,小心翼翼上前半步:“娘娘息怒。嘉妃娘娘的性子…宫里谁人不知?只怕那嬿婉,纵有千般不愿,亦是蝼蚁难撼大树,嘉妃让她往东,她岂敢朝西?自是连一丝挣扎的气力也无有的。与其看她在那启祥宫里煎熬,娘娘…倒不如想个法子,把人要出来?纵是仍回花房莳弄草木,也强过在嘉妃娘娘跟前受这等零碎磋磨。”
话音未落,一旁静坐的愉嫔却微微摇头,拈起一枚蜜饯,语声沉静:“姐姐心善,只是此人,怕是不值姐姐如此费心。我曾亲见,就在这御花园深处,她对着皇上,眼波流转,那等情态……,若非纯妃姐姐及时寻了个由头,将她打发去了花房,只怕早已……”
娴妃眸中寒光倏然一闪:“勾引皇上?怨不得她狠心撇了凌云彻那等痴心汉子,原是眼明心亮,早早就挑中了那最高的枝头栖身!”
“惢心,你回头回了凌云彻,那起子旧日里的痴念,合该趁早丢开了才是正经。总这般悬心着不相干的人,岂不耽搁了自家前程?多想想自个儿的差事根基,勤谨当差,步步踏实,方是安身立命的正经营生。常言道‘痴心女子负心汉’,如今倒好,他一个须眉男儿,反陷在这等无益的泥淖里拔不出身。若再这般执迷不悟,莫说本宫举荐当差的脸面,便是他那点子微末前程,怕也要折在这糊涂心思里!”
惢心听了,悄声应下:“是,娘娘放心,奴婢记下了。待回头见了凌侍卫,自当将娘娘的体恤之意说与他。”
未等娴妃起身,金玉妍已带着魏嬿婉,步履生风,行至亭前。
“哟,娴妃姐姐与愉嫔妹妹好雅兴,在此赏春呢!方才远远瞧见,妹妹便想着来给姐姐请个安。”
娴妃端坐不动,只淡淡道:“嘉妃有心了。”她眸光一转,落在魏嬿婉身上,语气似不经意,“方才见妹妹这宫女名唤‘樱儿’,倒是伶俐。本宫宫中近日缺个手巧的,专司打理那几盆名品山茶,不若……”
“哎呀呀!”金玉妍以帕掩口,娇笑连连,生生截过娴妃的话头,“非是妹妹不愿,只是这樱儿嘛,偏就胜在还算听话。姐姐不知,臣妾近来离了她这双手啊,连盏茶都吃不安生呢!姐姐宫里能人众多,何苦来夺臣妾这点子微末的念想?”
“别停啊樱儿,跪下,接着擦。”她一边说着,一边悠悠然伸出脚尖,以那缀明珠的鞋尖,轻佻地挑起魏嬿婉低垂的下颌,迫她仰起脸来,“回娴妃娘娘话,你是不是,甘愿留在启祥宫的?”
魏嬿婉低垂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顶青金石顶凉帽檐于花影深处一闪而过,口中已顺从地应着:“是…,奴婢愿尽心侍奉嘉妃娘娘……”话音未落,手中擦拭的动作却猛地一沉,重重蹭过嘉妃履面。
“哎哟!”金玉妍猝不及防,登时勃然大怒,“作死的贱蹄子!”
她本能地,将穿着厚底宫鞋的脚狠狠向前蹴去,正正落在魏嬿婉单薄的肩头。
“啊呀——!”
魏嬿婉后背重重撞在一丛新抽嫩叶的迎春枝条上,那细弱的枝条承受不住,噼啪折断数根。她亦蜷缩在地,肩头衣衫皱乱,鬓边一朵小小绒花随之跌落泥尘,破碎不堪。
“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啊!”魏嬿婉楚楚可怜地捂着肩膀,身子抖个不住,泪珠儿断了线似的滚将下来。
“嗯?”皇上脚步一顿,侧耳谛听,眉头微蹙,“何处喧哗?”
进忠立刻趋前半步,躬身回禀:“回皇上话,奴才方才恍惚见,似是御花园那头,有宫女触怒了主子,正受责罚呢。听着那动静…怕是挨了打,疼得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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