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哀嚎划破宫墙:“老臣冤枉啊——”奉国公被拖过汉白玉阶时,镶宝梁冠滚落阶下,恰被匆匆赶来的小太监踩碎一颗南海珠。
炉里的龙涎香突然爆了个火星。皇帝抄起桐木人偶掷向裴寂,不偏不倚砸在他膝前:“看看这张脸!”
裴寂垂眸。人偶眉眼用朱砂勾勒,竟与太子生前为他画的小像有七分相似。
他想起东宫那株太子亲手栽的海棠,今年春末突然枯死了。
“父皇息怒!”
“皇爷爷保重龙体!”
此起彼伏的告罪声中,晋王袖中佛珠又断了一串。
檀木珠子滚到裴寂手边,被他轻轻拨回——三年前太子灵前,这位殿下也是这般失手摔了念珠。
皇帝的目光掠过两个儿子。
睿王蟒袍前襟还沾着方才打碎的茶渍,晋王右手虎口的旧伤因攥拳太紧又渗出血丝。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秋猎,五岁的太子举起小弓射中白狐时,两个弟弟在帐后拍手欢呼的模样。
此时此刻,皇上终于打破沉默,嗓音沉静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裴寂留下。”
众人仿佛获得了特赦,纷纷如释重负地退出,唯有长宁伯听到这句话,立刻紧张地扭头望去,目光中充满了惊慌与不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儿子裴寂。
裴寂微微一侧脸,向长宁伯投去一个淡淡的摇头动作,那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可言喻的镇定与坚定。
众人依次退出,连赢朔公公都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御书房,轻轻地关上了殿门,然后在殿外恭恭敬敬地守候。
檐角铜铃在朔风中乱颤,裴寂的皂靴碾过御书房金砖上细碎的桐木屑。
景仁帝背光而立,九龙袍上的金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当真查不出?”天子指尖掠过开裂的人偶,木屑簌簌落在裴寂肩头。
青年将军玄色官袍下脊背笔直:“臣愚钝。”
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景仁帝忽然抬脚碾碎一片木偶残肢:“连你也学会打太极了?”龙纹皂靴停在裴寂眼前三寸,“当年在漠北,你为朕挡箭时可没这般油滑。”
裴寂额角青筋微跳,仍垂眸盯着金砖缝隙:“臣惶恐。”
“好个惶恐!”景仁帝蓦地抓起案上镇纸,白玉麒麟在裴寂头顶晃了晃,终究重重砸向博古架。
珐琅彩瓷瓶应声而碎,飞溅的瓷片在裴寂颈侧划出血痕。
殿外传来赢朔公公惊慌的叩门声,被帝王一声“滚”喝退。
景仁帝喘着粗气跌坐龙椅:“奉国公府...当真干净?”
“诏狱老鼠最爱啃食腌臜之物。”裴寂指尖抚过桐木人偶裂痕,“三日足够。”
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来,在裴寂官袍上镀了层血色的光。
景仁帝忽然轻笑:“回府告诉你那蠢爹…”他蘸着茶汤在案上写了个“慎”字。
话音未落,裴寂已重重叩首:“臣代家父谢恩。”
出宫时风雪更急,长宁伯在宫墙下缩成灰扑扑一团。
见儿子颈间血痕,他哆嗦着要掏帕子,却被裴寂按住:“母亲可好?”
“你娘她…”长宁伯喉头哽咽,“自你入宫就坐在妆台前…”
话未说完,御林军统领叶晟微按剑而来。
玄铁甲胄撞出寒光:“奉旨护卫裴将军回府。”
长宁伯府西院,菱花镜映出妇人枯槁面容。铜镜边缘的并蒂莲早已褪色,像极了她与长宁伯大婚时的盖头花样。
“夫人…”小丫鬟捧着热茶的手直抖,“用些安神汤吧。”
镜中人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当年名动京华的尚书嫡女,如今连发间银丝都懒得遮掩。她颤巍巍打开妆奁底层,玛瑙戒指硌着褪色的合欢帕——那是裴寂周岁时抓周抓到的。
院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声。长宁伯夫人猛地起身,湘妃帘被她带得哗啦作响。四个小丫鬟慌忙去扶,却被她挥开:“都出去!”
“夫人恕罪!”为首的丫鬟跪地叩首,“老爷吩咐…”
“滚!”长宁伯夫人抓起胭脂盒砸向房门。
朱砂溅在雪青门帘上,宛如一滩陈年血渍。
江蓠按剑立于廊下,听着屋内瓷器的碎裂声。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诏狱,奉国公嫡孙被拔去指甲时也是这般嘶吼。
北风卷着雪粒子扑进领口,他摸了摸怀中密信——那是今晨裴寂塞给他的,沾着御书房特有的龙涎香。
四个小丫鬟刚迈进卧房门槛,浓烈的檀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只见雕花木柜旁立着座黑漆神龛,黄绸布上供着的牌位赫然写着“爱子裴寂”,惊得她们互相攥着衣袖直往后退。
长宁伯夫人径直上前,熟稔地挑了三支细香。火折子擦亮的瞬间,青烟袅袅升起,她将供桌上的蜜饯果子摆得端正,这才垂首低语:“十年了,娘总说你还活着...…”
话音未落,泪珠子已砸在描金瓷盘上。
年纪最小的丫鬟阿杏突然扯住同伴的衣角:“可、可少爷前日还来请过安...…”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婆子瞪得缩了脖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