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雪愈急,暖阁里却漾着融融春意。
谢无尘垂眸掩去眼底忧色——方才进府时,分明瞧见晁嬷嬷带着两个面生的小厮往西跨院去!
但愿不是来找他们麻烦的!
生为庶出,在偌大的将军府,他不求别的,只求安生!
日头西斜时分,章姨娘见谢无尘今日多用了半碗粳米粥,眼角笑纹更深了些。
她起身拢了拢藕荷色褙子,亲自往小厨房添粥去。
雕花木门“吱呀”合上,屋内顿时静下来。
谢无瑜捏着绣蝶帕子的手指紧了又松,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二哥在国子监......可还有人欺负你?”
“傻丫头。”谢无尘将青瓷茶盏搁在紫檀案几上,袖口银线绣的竹叶纹微微晃动,“哥哥是去求学的,又不是去打架的。”他伸手将妹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腕间沉香木珠串沁着暖香。
谢无瑜绞着帕子的手指顿了顿,贝齿轻咬下唇:“那......洛家公子可还为难哥哥?”
“洛锦策?”谢无尘眉梢微挑,见妹妹倏地红了耳尖,笑着解释道:“上月比试时不过切磋失手,他第二日便来赔罪了。到底是武将世家的公子,行事磊落得很。”
话音未落,章姨娘端着描金漆盘进来,新熬的鸡丝粥冒着热气。
谢无瑜忙起身接过青玉碗,指尖被烫得发红也不曾松手。
暮色渐浓时,谢无尘收拾书箱准备返学。
章姨娘替他正了正月白襕衫的领口,指尖在云纹刺绣上流连:“去给你父亲请过安再走,夜里风凉……”话未说完便哽住了,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孩儿省得。”谢无尘躬身行礼,发间青玉簪映着烛火,“姨娘也要顾着身子,莫要总在佛堂跪到三更天。”
行至廊下时,章姨娘忽然想起什么,掩唇笑道:“瑜儿给你备了生辰礼,藏在西厢房三日了,快去瞧瞧罢。”
谢无尘推开雕花木门时,正见妹妹慌张地将什么往绣筐里塞。
茜纱窗透进的夕照里,少女绯红的脸颊比案头海棠还要艳上三分。
“是什么好东西?”他故意凑近去看,惊得谢无瑜跳起来,怀里抱着的靛蓝包袱“啪嗒”落地。
两套膝衣整整齐齐叠着,藏青那件绣着松鹤纹,湖蓝的则缀着银线云头。
只是收边处针脚歪斜,显是初学者的手艺。
“天要转凉了。”谢无瑜声音细若蚊呐,“哥哥总在石阶上温书,膝盖要护着些。”她低头盯着自己葱绿绣鞋上的珍珠,忽然又从多宝格后摸出个玄色包袱。
谢无尘解系带的手顿住了:“这是?”
“给、给洛公子的!”谢无瑜急得语无伦次,“上回他伤着哥哥,我、我是想……”她攥着衣袖的手指节发白,“哥哥在国子监没个照应,若是能多结交一些朋友……”
话未说完,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谢无尘珍而重之地将膝衣收进书箱,揉了揉妹妹的发顶:“瑜儿这般贴心,哥哥明日就送去。”
暮鼓声遥遥传来时,谢无尘揣着两个包袱踏上青石板路。
身后朱红院门内,谢无瑜倚着海棠树,看着玄色包袱上自己偷偷绣的并蒂莲纹,脸颊烧得比天边晚霞更红。
她自然不敢说,为绣那对鹤纹膝衣,指尖不知被银针扎了多少回。
更不敢说每回洛家马车经过谢府墙外时,总要贴着菱花窗听那马蹄声由近及远,以及洛锦策那意气风发的欢笑!
青帷马车在官道上颠簸,谢无尘盯着手中靛青膝衣,指尖摩挲着夹棉内里细密的针脚。
这是谢无瑜熬了三宿缝制的,针眼歪斜处还沾着暗褐血渍——定是妹妹偷摸做活时扎破了手。
车帘忽被北风掀起,漏进几粒雪籽。他想起今晨离开国子监时,孙洪雷故意将砚台摔在他脚边:“荫监生也配用松烟墨?”洛锦策抱臂倚在廊柱下,玄色襕衫衬得眉眼愈发冷峻,倒与嫡兄谢无岐有七分相似。
“公子,前头就到朱雀街了。”车夫扬鞭吆喝。
谢无尘猛然惊醒,膝衣边角在掌心攥出褶皱。
他忽而想起半月前洛府家宴,妹妹捧着缠枝莲纹漆盒说要赠礼。
洛锦策接过时玉扳指磕在盒盖上“叮”的一声,惊得谢无瑜耳尖泛红。
“不可能…”他抖开另一副月白膝衣,就着车窗透进的雪光细看。
在靛青膝衣内衬暗纹处,赫然绣着米粒大小的“瑜”字,针脚却是齐整的——与歪歪扭扭的缝线截然不同。
糟了!
车辕碾过青石板发出刺耳声响,谢无尘突然掀开车帘:“调头!回府!”
戌时三刻,采芳苑的灯笼在风雪中乱晃。
谢无瑜趿着绣鞋奔出来,藕荷色斗篷滑落半边:“哥哥怎的又回来了…”
“取本书。”谢无尘避开妹妹伸来的手,大氅领口的银狐毛沾满雪粒。
他盯着廊下那株红梅——去年洛锦策来赏梅时,妹妹特意折了最艳的一枝插瓶。
章姨娘撩开东暖阁的撒花软帘,护甲划过炕桌上的《论语集注》:“尘儿要寻的可是这本?”待谢无瑜被嬷嬷劝去歇息,她倏地沉了脸色:“到底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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