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岐望着母亲背影,突然发现她发间竟掺了几根银丝。
……
暮色四合,谢无岐踉跄着跨出武威将军府的门槛。
他扶着朱漆门框定了定神,衣襟下摆沾着方才被泼的茶水,此刻被夜风一吹,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三个时辰前,他刚换下当差的银甲。
铜镜里映着青年意气风发的眉眼,想着今日总该能搬回将军府了。谁料父亲竟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将茶盏摔在他脚边:“既这般能耐,便在外头住到想明白为止!”
还有月璃......
谢无岐喉结滚动,眼前又浮现荷花池边的情形。那日他当值路过,分明听见月璃惊慌呼救。
碧波中青丝散乱,藕荷色衫子起起伏伏,他连铠甲都来不及卸就跃入水中。
怀中人瑟瑟发抖,湿透的衣料紧贴着胸膛,他连拖带抱将人送上岸,直到听见水面“哗啦”一声——
竟是洛昭寒在池心扑腾!
后来月璃梨花带雨地解释,说是吓懵了才忘了呼救。
当时昭寒呛了水还安慰她:“姐姐莫怕”,如今想来......若真如母亲所言,月璃本就识水性......
“驾!”谢无岐猛地一夹马腹。往常这时候,他该往城东别院去。
可今夜望着四通八达的官道,竟不知该往何处去。黑鬃马似是觉察主人心绪,踏着碎步在原地转了两圈,终究朝着城外夜色奔去。
……
抚远将军府西厢房里,烛火将窗纱映得透亮。
“小姐快看!”春喜捧着个鼓囊囊的信封进来,发间珠花随着步子叮咚作响,“章姨娘送来的,足有七八页纸呢。”
洛昭寒拆开火漆,越看唇角笑意越深。信上说谢夫人被夺了掌家权,谢将军发话要谢无岐在外头“好好思过”,连月例银子都断了。
“成了。”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舌舔上墨迹,“春喜,明日随我去国子监。”
小丫鬟正收拾妆奁,闻言瞪大了眼:“要给少爷送吃食?前日才送过茯苓糕来着。”
“送膝衣。”洛昭寒从箱笼里取出个靛蓝包袱,“锦策在国子监日日晨读跪坐,膝盖怕是受不住。”说着又往里塞了两副,“多备些总没错。”
春喜瞅着鼓成小山的包袱,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小姐,这都十二副了。”
“你懂什么。”洛昭寒系包袱的手指顿了顿,“国子监同窗众多,分赠些也是好的。”其实她心里门儿清——前些时日信中说谢家小姐谢无瑜给哥哥送膝衣时,锦策羡慕的眼神她至今记得。
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洛昭寒倚在软枕上盘算:谢无岐如今内外交困,该是走投无路了。前世他就是在这个当口搭上三皇子,凭着从龙之功青云直上。
算算日子,长公主的接风宴就在旬日后!
她翻了个身,锦被窸窣作响。
谢无岐就是在接风宴露脸,从此入了贵人青眼。
“得想个法子混进去。”洛昭寒盯着帐顶垂落的流苏喃喃。指尖无意识绞着被角。
窗外传来打更声,春喜轻手轻脚进来添香。
沉香木气息漫开时,洛昭寒已有了主意,心中已定。
夜色渐深,谢无岐却仍在官道上疾驰。
冷月将人影拉得老长,马蹄声惊起林间栖鸟。他忽然勒住缰绳,黑马前蹄扬起,堪堪停在一处断崖前。
崖下江水轰鸣,像极了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柳月璃温柔小意的模样与母亲冷厉的质问交替浮现:“那丫头落水时,柳家姑娘的脚分明在踩水!”
“不可能!”谢无岐一拳捶在树干上,惊落满地枯叶。可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若她当真会水,为何要装作溺水的模样?为何独独忘了洛昭寒还在水中?
更深露重,他解下腰间酒囊仰头灌了一口。辛辣液体入喉,却浇不灭心头焦灼。
远处传来狼嚎,青年将军翻身上马,终究朝着灯火依稀的城池折返。
而此时的抚远将军府西厢,春喜正对着小山似的包袱发愁:“小姐,明儿真要带这么多?马车上怕是搁不下。”
“搁不下就抱着。”洛昭寒对着铜镜卸簪子,“锦策同窗都是世家子弟,总不能让人看轻了去。”镜中少女眉眼弯弯,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更漏指向子时,整座城池陷入沉睡。
唯有巡夜人的梆子声,惊碎了谁人的梦境。
……
晨雾未散,洛昭寒裹着银狐毛斗篷,怀里抱着青布包袱钻进马车。
春喜捧着手炉跟在后头,嘴里还在嘟囔:“小姐非要赶这大早,国子监的早课还没散呢。”
“就你话多。”洛昭寒撩开车帘,望着街边蒸炊饼的热气,“待会路过东市,给你买糖栗子。”
车轮碾过青石板,另一边的国子监正堂里,铜炉熏着沉水香。
洛锦策攥着狼毫笔,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排的裴寂。
那人端坐在褚老身侧,玄色官服衬得眉目如画,偏生连翻书都像在批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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