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看任何人,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羞愤,猛地转身就走,仿佛这华美的大殿瞬间变成了滚烫的油锅。
他像头被激怒却无处发泄的蛮牛,粗重的呼吸声隔着人群都能隐约听见,脚步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力道,近乎是直撞了出去,粗暴地分开挡路的人,引得更远处几桌的人纷纷侧目,投来好奇或同样轻视的目光。
洛昭寒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谢无岐那狼狈又决绝消失的背影上,眉心骤然蹙紧,一丝极冷的光掠过眼底。
有古怪!
不能再等了。
“爹,娘,”洛昭寒侧过身,声音清晰地传到父母耳边,“孩儿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
语罢,不等抚远将军和夫人有什么回应,她已然利落地起身。
一身朱红色的织金锦缎宫装在灯下流淌着耀眼的光泽,行走间裙裾翻飞,却不带半分迟疑。
她没有走谢无岐逃离的殿门,而是绕向侧旁一道更安静些的供宫人行走的偏门,步履轻捷却异常沉稳地穿行而过。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冰寒的夜气如同冰冷的纱巾骤然裹覆上来。
腊月初肃杀的寒意穿透了身上价值不菲的宫装料子,渗入肌骨。
洛昭寒没有半分耽搁,她的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瞬间便捕捉到了目标——前方不远处的宫道转角,谢无岐那高大魁梧却因愤怒而显得有些缩瑟的背影。
他步履又快又急,如同身后有恶鬼在追赶,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通往宫外的主道,反而一头扎进了连接外宫东苑,通往皇家别苑深处的那条岔路。
而那条小径沿途,栽种着的,正是大片在寒冬腊月里开得如火如荼的腊梅林。
洛昭寒眸色一沉。果然!
毫不犹豫,她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始终保持着十余丈的距离,不远不近。她的追踪技巧是军中斥候的真传,步履轻缓无声,呼吸悠长平稳,前方那个身影竟浑然不觉。
谢无岐双拳依旧死死紧握,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绷紧如弓弦的肩背线条和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无不昭示着胸腔内翻腾如滚油般的暴戾情绪。
洛昭寒冷眼看着。只见谢无岐闷头疾走,对两旁巡视值守的御林军视若无睹。
那些甲胄鲜明的军士似乎也得了某种默许,对这个方向行来的人并未多加盘问阻拦。很快,带着冷冽寒气的暗香扑面而来。
腊梅林到了。
成片成林的腊梅在黑夜中伸展着枝桠,如同泼墨般浓重沉凝的暗影。
枝头却盛开着繁星般无数嫩黄的小花,在夜色中竟也能清晰地看到它们绽放的形态。
谢无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梅林最深处钻去。
那里靠近最外侧的宫墙,位置更偏僻,也更为隐蔽。
洛昭寒的身影悄然停在一株最为粗壮的老梅之后,屏息凝神。
目光穿透层层叠叠交错的疏枝暗影,紧紧锁在谢无岐移动的背影上。
而就在此时,一道魁梧的身影也紧随着出了麟德殿,一头撞入这寒夜。
“洛姑娘!”孙洪雷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急切地扫视着幽静的宫道。
他刚才分明看着洛昭寒是朝着这个方向出来的,怎的一眨眼就寻不见了人影?
他只隐约看到谢无岐那个莽夫也往这边跑了。莫非洛姑娘是追着他去了?是了!
那谢无岐去的方向,可不就是他们约定见面的东苑腊梅林么?
一丝兴奋和笃定在孙洪雷心中升起。
他粗喘了几口白气,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洛姑娘这是提前赴约了。
怕是在梅林里等着他呢!
可这夜色茫茫,梅林幽深,刚才追丢的方向他也不甚清晰了。
索性,孙洪雷脚步一停,站在了腊梅林通往深处的主要入口处。
他就在这里等着,反正洛姑娘说了梅林相见,她既是来了,就必定会从这里出来。到时候再……嘿嘿。
他打定主意,一双铜铃大眼警惕地扫视着黑黢黢的梅林入口和寂静的宫道,耐心地守株待兔起来。
……
风裹着雪沫子刮过空旷宫道,寒意如同细密的钢针,穿透锦衣华服,扎进皮肉里。
谢无岐却浑然不觉。
腊梅林深处愈发死寂,唯有枯枝细碎断裂的声音被风卷走。
高大的树干投下浓重的、扭曲的阴影,月光稀薄地被枝桠割裂成碎片,撒在铺着薄雪和干枯落叶的地面上。
怎么会没人?
谢无岐的心跳鼓点般撞击着肋骨,慌乱的视线在重叠的枝影间疯狂扫掠,每一道暗影都像一张嘲弄的脸。
他记忆中如此清晰的地点——御苑最东侧这片腊梅林尽头,靠近那堵斑驳高耸的灰墙,上一世那人便是披着一身清冷月光,如同神只降临,在那棵歪脖子老梅树下,向他投来了第一道审视的目光。
那时,谢无岐才刚在“京卫所”崭露头角,年轻力壮,前途似锦,可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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