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昭寒的声音飘忽在黑暗里,仿佛透过厚厚的冰层传过来:
“洛家那场所谓的‘谋逆大案’之后……满门一百七十三口啊……”
声音里带着刀刃刻骨的钝痛。
“都死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
“在那座被贴了封条、钉死了门窗的抚远大将军府里游荡。”
她停了一下,喉间发出细微的、被强压下去的呜咽气音。
“像一缕不肯散去的孤魂。”
“在等。”
黑暗中,她似乎在极轻微地摇着头。
“等什么呢?”
“大概是在等府里那些人……爹,娘,哥哥,厨下爱偷吃点心总被娘敲手的小丫头桂花……他们总会总会回来接我的吧?”
“府邸还是那个样子……又不像。爹的紫檀木剑架倒在地上,娘最爱的碧纱橱破了洞,穿堂风吹过像鬼哭。”
“到处积满了灰。”
“又冷……又大……又空……像个铁打的牢笼……”
又静了一瞬。
脚步声!沉缓、有力、一丝不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听到那脚步声的时候……”
洛昭寒的声音里,骤然染上了一股绝望后骤然燃尽的微弱火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虚幻,声音都在发飘。
“天哪……我以为是他们!是他们听见了我的心愿!来接我了!”
“我努力睁开眼……”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被拉回到那个巨大的绝望瞬间。
“看到的却是你。”
裴寂感觉掌心下的脸颊肌肉猛地绷紧了!仿佛她也在那一刻,重新看见了当日那个骤然出现在她绝境中的身影——他自己!
“你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大理寺官服……我记得官袍下摆上还沾着泥点子?”她的声音如同被冰封的记忆再次撕开,“靴子上沾着枯草和泥土……”
每一个描述都敲打在裴寂的心上。
“你站在那满地积了厚厚一层如同雪粉般的尘埃里……”
她顿住,那被压抑的巨大恐惧和绝望再次涌了上来,“看着我那眼神……”
她似乎无法再具体描述他当时的神情。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深深喘息了一下才能继续,每个字都带着无法磨灭的沉重:
“你对我说‘下官裴寂……有负洛将军所托……未能为将军府洗雪沉冤……’”
他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将洛昭寒心底那片虚幻的期盼之冰砸得粉碎!
“你站在那里……”
洛昭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巨大的惊骇和荒诞感劈开灵魂的尖锐!
“你竟朝着我——一个跪在尘埃里、等死的孤女!朝着这满府被定了谋逆大罪、尸骨未寒的‘罪臣’冤魂!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然后!”洛昭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的额头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好大的闷响!”
‘咚’的一声!
“你对我说‘下官无能……失信失言……罪该万死……’”
“你向这些‘逆贼’冤魂叩首赔罪!”
轰——!
裴寂只觉得脑子里如同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响!那沉重跪地的姿态,那对着满府冤魂重重磕头谢罪的画面!如同最汹涌的狂潮,狠狠地冲垮了他脑海中那片迷雾深锁的梦魇!
原来那不是梦境残留的臆想碎片!
那竟是他上一世真实做下的最后一步?
他去了!在那片绝望的废墟里,在真正的洛昭寒面前,以一身泥泞的大理寺少卿之身,对着洛家覆灭后唯一血脉,也对着那满府无可言说的冤屈之魂,以最沉重、最卑微、最彻底的姿态——
跪了下去!
叩首!
赎罪!
认了这无能无力之“罪”?
可这迟来的、甚至带着羞辱姿态的谢罪,对当时心如死灰、已在等死的洛昭寒来说——
“我明白了……”洛昭寒的声音里充斥着灭顶的绝望和刻骨的疲惫,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灰烬,“原来你尽力了……”
“连大理寺少卿都无能为力的冤屈,那还有什么可翻的呢……”
“我没法怪你……真的……”声音微弱下去,只剩一片死寂的空茫,“只是这世间再无牵挂……我也不必再等下去了……”
最后一点微弱的、凭借着一丝“等人来接”的念想支撑着她的火光,被裴寂这沉重哀恸却又彻底宣判终局的一跪,碾碎了。
家族冤屈如山,沉埋地底。这苟延残喘之人,终究也走到了——路的尽头。
裴寂僵立在无边黑暗里,手掌还虚按在她冰冷的泪痕上。
那滚烫的温度仿佛已灼烧进了他的骨髓。
裴寂站在那巨大的绝望面前,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有一种被业火灼烧骨髓的剧痛——为这死局,也为她的绝望。
他挺直了几乎被压力碾碎的脊梁,任凭额角伤口渗出的血珠滑落,混着额头因强撑而迸出的青筋一起跳动。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铁器凿击在冰面上,带着将崩断的弦才能产生的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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