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热闹的,还属正院大门前。
洛昭寒踩着梯子,手里拿着浆糊刷子,正往门框上刷。
她动作利落,眼神专注。
下面站着弟弟洛锦策,仰着脸,双手举着一张崭新的洒金红纸对联。
“阿姐!左边再高点,歪了歪了!”洛锦策踮着脚嚷嚷。
洛昭寒依言调整了一下位置,啪的一声,将上联稳稳贴好,顺手接过洛锦策手里下联的另外半截。
她跳下梯子,退后两步,歪着头打量:“嗯,这下正了。”
寒风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打着旋儿。
洛锦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往手心呵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往年这会儿,谢大哥早来了,都不用阿姐爬梯子,他刷浆糊又快又匀,柳姐姐就在底下看着,说哪边歪了……”
洛昭寒拿着浆糊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是啊,往年这个时候,谢无岐总会早早地出现在将军府门口,带着他惯有的热情,接过这些杂活。
柳月璃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温温柔柔地笑着,偶尔指点一句“左边高了”或“右边斜了”。
那时候,门前总是喧闹的。
今年,梯子旁只有她和弟弟。
门前新扫过的青石板路缝隙里,还残留着一些未化尽的薄雪,白得有些刺眼,衬得这红对联格外鲜艳,也格外冷清。
那份曾习以为常的热闹,像被寒风刮走了。
“贴横批!”洛锦策没察觉到姐姐的沉默,又兴冲冲地抱起写着“万象更新”的横批跑过来。
洛昭寒敛去眼底那丝微澜,重新拿起刷子:“好,扶稳梯子。”
姐弟俩正合力将横批往门楂上粘,丫鬟春喜小跑着过来,手里捧着一封信:“小姐!武威将军府那边送信来了,是章姨娘院里的秋月姐姐亲自送来的,说是章姨娘给您的贺岁信!”
洛昭寒眼神一亮,脸上立刻绽开笑容。
她利落地从梯子上下来,顺手把浆糊碗塞给春喜,在旁边的铜盆里就着冷水洗了洗手,在衣襟上随意擦了两下,便接过了那封信。
信封是胭脂色的上好花笺,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一看便知是章姨娘的手笔。
洛昭寒走到廊下避风处,小心地拆开火漆封口,抖开里面同样精致的信纸。
信上的字迹娟秀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写信人的用心。
她看得仔细,唇角一直噙着温暖的笑意。
信里是章姨娘一贯的温言软语,先是恭贺新禧,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府中近况:
女儿无瑜跟着绣娘新学了几个花样子,绣了幅小小的岁寒三友图,虽然稚嫩,却也用心;儿子无尘在国子监得了师长几句夸奖,课业上似乎开了点窍,章姨娘字里行间满是做母亲的欣慰与满足;又说起府里新添了几盆水仙,开得正好,香气清幽……
这些琐碎的家常,在洛昭寒看来却格外熨帖。
她与章姨娘,一个是将门嫡女,一个是将军府里谨小慎微的姨娘,身份背景天差地别。
然而机缘巧合几次接触,又因着书信往来,竟在字句间生出一种奇妙的相知之感。
章姨娘的坚韧与温柔,让洛昭寒真心将她视为一位可敬又可亲的长辈,一位难得的知己好友。
隔着信纸,她仿佛能看到章姨娘坐在暖阁里,就着明亮的窗光,带着浅笑写下这些文字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为这位朋友安稳和乐的生活感到由衷高兴。
信纸翻过一页,末尾处,章姨娘的笔迹似乎比前面略显匆忙,像是临时想起什么,又匆匆添上的:
“另有一事,思忖再三,恐扰小姐年节心境,又觉不该隐瞒。大少爷谢无岐于腊月廿八携柳氏月璃突然归府。将军震怒,本欲即刻逐出,夫人闻讯哭求,又值年关将近,阖府上下皆在,将军终究不忍亦不愿在此时闹得阖府不宁,天翻地覆。
大少爷在将军面前长跪陈情,言辞恳切,姿态极低。将军默许其暂留府中。夫人因此事,被将军暂时解了禁足。府里决定,今年除夕,一同守岁用年夜饭。妾身冷眼旁观,大少爷此番归来,性情似收敛许多,于将军面前说了许多软话,亦肯低头。
柳氏则异常乖顺,沉默寡言,几无言语。府中气氛颇为怪异。妾身心中总觉不安,特告知小姐,望小姐心中有数,年节安康。”
洛昭寒唇边的笑意瞬间冻结。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新添的字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呵……”
一声嗤笑,毫无预兆地从洛昭寒喉咙里滚了出来。
这笑声里没有半点温度,只有讥讽。
廊下的冷风似乎更刺骨了些,卷着未贴完的碎红纸屑在她脚边打转。
“阿姐?”贴好横批正从梯子上下来的洛锦策被这声冷笑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姐姐瞬间变得冷峭的侧脸,“怎么了?信里说什么不好的事了?”
洛昭寒没立刻回答弟弟。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将军府高高的院墙,投向武威将军府所在的方向,眼神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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