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姨娘盯着那点暗红火星彻底熄灭,才慢悠悠地站起身,理了理鬓角,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却带着一种算计:“来人,把我前儿新得的那罐上好的明前龙井拿出来。再去柳姑娘那边瞧瞧,若她得空,就说我新得了好茶,请她过来品一品,说说话儿。”
柳月璃被安置在谢府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院里,离主院很远,甚至离章姨娘所在的西院也有段距离。
夜色笼罩,院里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黯淡。
屋内陈设简单,远不及她在抚远将军府时用度的十分之一。
柳月璃独自坐在窗边一张半旧的绣墩上,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线,手中银针翻飞,正专注地缝制着一个男子用的香囊。
素色的锦缎底子上,用金线和银线细细勾勒着一对交颈鸳鸯,针脚细密,看得出用了极大的心思。
烛光跳跃,映着她低垂的侧脸。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章姨娘身边大丫鬟刻意压低的声音:“姨娘您慢着点,这石子路不平……唉,柳姑娘也真是,非要住到这么偏的地儿来,姨娘您身子刚好些,这一路走来可别累着了。”
章姨娘含笑的声音随即响起:“不妨事,柳姑娘刚来,想是喜欢清静。咱们小声些,别扰了她。”
柳月璃捏着银针的手指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挂起了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迎到门边:“章姨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进。”
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讶异和恭谨。
章姨娘被丫鬟扶着,袅袅娜娜地走进来,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屋内简朴的陈设,最后落在柳月璃那张脸上。
“柳姑娘快别多礼。”她亲热地拉住柳月璃微凉的手,触手只觉得那手骨节分明,瘦得有些硌人。
“在屋里闷着做针线呢?瞧瞧这眼睛熬的。”她语带关切,拉着柳月璃一同坐下。
丫鬟手脚麻利地将带来的那罐明前龙井和一应茶具摆好,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
章姨娘熟练地烫杯、温壶、洗茶、高冲低泡,动作行云流水,茶香随着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清雅悠长。
“这茶啊,是昨儿个府里新得的,说是极难得的明前芽尖儿,统共就那么一小罐。”章姨娘将一杯澄澈碧绿的茶汤轻轻推到柳月璃面前。
“我们夫人疼惜我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特意赏了我半罐。我这一尝,果然是好东西,清甜甘冽,想着柳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必定懂茶,就巴巴地给你送来了,也请你品鉴品鉴。”
柳月璃端起那杯茶,垂眸看着杯中嫩绿的芽叶沉沉浮浮,轻轻吹了吹,啜饮了一小口,赞道:“果然好茶,多谢姨娘记挂。”
章姨娘端起自己的茶杯,也浅浅抿了一口,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柳月璃放在旁边矮几上那未完成的鸳鸯香囊,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起来,今儿午后我去前院回事,倒是无意间听了一耳朵新鲜事儿。”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欣赏柳月璃低垂的眼睫下那片阴影。
“是跟着大少爷出门的小厮多寿,正跟门房老赵头在那儿嚼舌根呢。多寿那小子嘴快,说他们今日去……好像是去什么书肆?路上正巧远远瞧见了浏阳郡主的车驾回府,那排场,啧啧,真是贵气逼人。多寿那傻小子,还一个劲儿地夸郡主如何如何天仙下凡,气度非凡……”
章姨娘又抿了一口茶,她看到柳月璃端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章姨娘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婉,道:“无岐当时也在车上呢,隔着车帘,就那么远远看了一眼,你是没瞧见多寿那小子学舌的样子!”
她刻意模仿着一种夸张的语气,带着点鄙夷,“他说大少爷当时那眼神啊,直勾勾的,人都看愣了!车都走出去老远了,还掀着帘子回头望呢!多寿还傻乎乎地问:‘大爷,您莫不是对郡主……’”
章姨娘恰到好处地停住,仿佛后面的话难以启齿,又像是给柳月璃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她叹了口气,带着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唉!这起子眼皮子浅的下人,懂什么?胡沁些什么呢!不过……柳姑娘,你心思通透,你说,无岐这孩子,他会不会真存了那么点心思?毕竟,那可是浏阳郡主啊!正经的皇家血脉,尊贵无比,若能攀上这门亲……”
“咣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屋内刻意营造的平静。
柳月璃手中那只精巧的白瓷茶杯失手跌落,有几片碎瓷甚至弹跳起来,落在她脚边。
章姨娘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按捺不住眼底的兴奋。
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柳月璃脸上。
柳月璃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碎裂声惊醒了。
她猛地低下头,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然后,她飞快地蹲下身,伸出手就去捡拾那些碎瓷片,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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