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亮光下,案头静静躺着一张极其昂贵的空白拜帖。
丝绸覆面,触手温润柔滑,在昏暗中也隐隐流转着内敛的光泽。
帖面边缘,用极细的金银线绣着清雅挺秀的兰草与修竹图案——正是花中四君子中的兰、竹。
第四张素笺终于写满,裴寂放下笔,长长吁出一口气,带着浓重酒气的疲惫感瞬间涌上。
他向后靠进冰冷的椅背,闭了闭眼。
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那具高大的黑漆衣橱。
他撑着书案站起身,有些摇晃地走过去,打开了柜门。
柜中衣物整齐,最深处,那件玄色暗云纹的锦缎外袍被叠放得一丝不苟。
正是那日他沾染了洛昭寒气息,被来福苦口婆心建议丢弃的那件。
他伸出手,指尖触及冰凉光滑的衣料,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其取出。
浓烈的酒气瞬间包裹了他。
他将那冰冷的衣袍紧紧拥入怀中,如同抱住一块寒冰。然而,清冽的松柏气息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仿佛烙印在衣料深处的少女馨香,悄然钻入鼻端。
这若有似无的气息与浓郁的酒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漩涡。
他抱着这冰冷的衣袍,踉跄着倒向床榻,甚至来不及脱去外衣和鞋袜。
沉重的疲惫和醉意如同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带着浓重醉意,含糊不清却又异常执着的呢喃,终于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爹娘安康…昭昭也安康……”
……
大年初一,晨曦微露,抚远将军府里也弥漫着节日的慵懒气息。
洛昭寒刚起身梳洗完毕,贴身大丫鬟便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青布小包袱进来,低声道:“小姐,章姨娘那边一早派人送来的,说是昨夜的信儿。”
洛昭寒眼神一凝,接过包袱,挥手屏退左右。
她走到窗边光亮处,解开包袱,里面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
展开,章姨娘的字迹清晰,寥寥数行:
“昨天晚上贺岁宴上,谢夫人当众骂柳月璃狐狸精勾引人,气得不行,直接用滚烫的热汤泼在她脸上!谢无岐当时脸就变了,心疼得想跟夫人争辩。可柳月璃呢?她忍着脸上烫伤的剧痛,脸都白了,还是硬撑着把贺岁的大礼行完了,说话做事都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总算让夫人消了气。
事情完了之后,我就按计划行动了。我找了个机会,不小心把谢无岐想求娶浏阳郡主的事透露给了柳月璃。她一听,手里的杯子掉地上摔碎了!但奇怪的是,她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只说了句值得。
我忍不住问她:为了这么个负心薄情的男人,连自己的名分和前途都不要了,值得?
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当然值得。我在旁边冷眼看着,感觉她对谢无岐的情分,比起当初谢无岐悔婚也要带她回府那会儿,可淡多了!
不过,后来闲聊的时候,我提到了‘洛昭寒’这个名字,柳月璃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特别吓人!那反应强烈得绝对不正常!特此报告。”
洛昭寒的指尖,缓慢而用力地划过信笺上最后那几行字。她的眼神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锐利。
章姨娘。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浸淫后宅争斗数十年,早已炼就一双火眼金睛。
她说柳月璃对谢无岐的情意已淡,那便是真真切切地淡了,绝非臆测。
而最后那句,提及自己名字时柳月璃那强烈到无法掩饰的异样反应,瞬间印证了她昨夜那模糊却强烈的猜测。
“原来如此……”她低低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唇角却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
之前的目光,或许太过胶着于谢无岐那个蠢物身上了。
以为他是棋手,是祸首。现在看来,他不过是棋盘上一枚被操控着的棋子。
真正致命的毒蛇,盘踞在更深的暗影里,吐着信子。
柳月璃……
洛昭寒松开手,任由那皱成一团的纸团落在脚边。
她走到窗边,目光穿透庭院里喜庆的红色装饰,投向高墙外未知的远方,眼神幽深如古井。
上辈子,在我洛家满门抄斩、血染刑场的惨案里,你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那双看似柔弱的手上,到底沾染了多少我洛家的血?
……
天光已然大亮,明晃晃地透过雕花窗棂,刺得洛昭寒眼皮一跳,猛地惊醒。
心狂跳不止,几乎要蹦出来。
她拥着被子坐起,脑子昏沉得如同灌满了粘稠的浆糊,昨夜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还有裴寂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看清了屋里的光亮,心骤然沉了下去。
坏了!睡过头了!
“春喜!”声音出口,带着嘶哑和显而易见的慌乱。
门应声而开,春喜端着铜盆热水快步进来,脸上是惯常的温顺笑意:“小姐醒了?睡得可好?夫人特意吩咐了,正月里,又无外客,让您多睡会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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