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低沉下去,带着心疼,“她所背负的家族之重,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裴寂身在朝堂,任大理寺少卿,执掌刑狱,断人功过生死,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明处有诸王倾轧,暗处有世家环伺,更有无数视此职位为眼中钉肉中刺者,虎视眈眈。裴寂之局,从来都是孤身走暗巷,四面楚歌!”
他微微一顿,目光灼灼:“正是因为我知洛家并非表面那般安稳无忧,知将军府此刻亦为旋涡所困,恰恰是知晓这些,知晓洛家或也树敌于暗处,或也面临难明之险,正因如此,才敢斗胆,向将军求娶洛姑娘!”
这一番话,完全出乎洛鼎廉的预料。
他设想过裴寂可能会以情动人,会信誓旦旦表决心保护昭寒,却完全没料到,裴寂的切入点竟在于共同的危机。
“若非洛家亦在风波之中,若非洛家或有强大的暗敌环伺,裴寂断不敢只因一己私心,便贸然向将军开口!那只会将原本可置身事外的洛洛姑娘,强行拽入裴寂这个杀机四伏的泥潭之中!”
“此乃……极度卑劣自私的行为!裴寂不愿为之,更不屑为之!”
“正因裴寂与将军府,或许正面对着同一个或同一拨隐匿于暗处的对手,有倾覆我们两家之意图,裴寂才敢生此念,冒昧请婚!”
“如此情形之下,缔结姻盟,非为情驱使,乃为生死与共。”
“将军!裴寂欲娶洛洛姑娘之心,坚定不移!”
他向前一步,虽仍在阶下,气势却如同出鞘的利剑:
“若蒙将军不弃,应允此亲,为昭寒,裴寂定当千倍万倍谨慎,万死莫辞!裴寂已在京中另行置办清幽僻静的宅院,非为分府别居,只为远离漩涡中心,减少无谓的目光与危险!一应用度人手,皆已秘密备妥,此事隐秘,不曾告知除心腹之外的任何人!”
裴寂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在洛鼎廉心头擂鼓。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没有丝毫空洞的承诺,句句直指要害。
洛鼎廉定定地看着阶下的年轻人。
那俊朗的眉眼间写满了紧张,是为这终身的托付,更是为能否得到他认可的忐忑。
他甚至注意到了裴寂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个昵称——“昭昭”。
情难自禁才会显露藏不住的爱。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层层难以平息的涟漪。
洛鼎廉放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骨节微微泛白。
他看着裴寂那双清亮深邃的眼眸,喉头微微发堵。
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厅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麒麟香炉口的青烟袅袅升腾。
洛鼎廉的声音比先前更沉了几分:“不必多言。”
这四个字,瞬间抽走了厅内所有空气。
裴寂瞳孔骤然紧缩。
下一刻,洛鼎廉的话没有丝毫起伏:“以世俗之眼度量,你裴静之,绝非我理想中的佳婿人选。”
“为父者心,所求甚少。唯愿掌上明珠,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他微微阖了下眼,那浓密的眉宇间刻着化不开的怜惜,“我见过太多风浪,深知这世间磋磨。不忍见她日后,因选择你,而有丝毫的委屈,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遗憾。”
厅内死寂。
洛鼎廉忽然话锋一转:
“然,你是我儿昭昭,她心悦之人。”
洛鼎廉的语气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无力感:
“她已点了头。”
“做父亲的,没有阻止的道理。”
裴寂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骤然僵立在原地。
先前所有的忐忑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失重感。
嘴角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有些傻气的弧度在他向来克制的面容上迅速浮现并扩大,仿佛冰河开冻,春水初融。
洛鼎廉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模样,饶是心头压着千钧重担,嘴角也终是忍不住向上抽动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笑意。
洛鼎廉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岳般的压力笼罩下来,阴影落在裴寂身上。
“裴静之。”洛鼎廉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老夫今日应下你这门亲事,只对你提一点要求。”
裴寂听见自己因激动而微哑的声音:“将军请讲,裴寂以性命为诺,绝不敢违!”
洛鼎廉直视着裴寂的双眼:
“无论日后发生何事。”若洛家气数已尽,遭逢大祸,门楣倾颓,乃至于灭顶之灾!”
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厅内的空气仿佛冻结。
洛鼎廉死死地盯着裴寂,一字一句:
“我要你,不惜一切,不计代价,哪定要护住我的昭昭!”
“活着!”
裴寂浑身剧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承诺,是托付了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最沉重的爱。
“我的昭昭!”洛鼎廉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善良,执拗得像块小石头,认准的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就算天崩地陷,历尽人间苦楚磨难,她那颗心也干净得像雪山顶的泉水,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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