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昭寒低下头,又鼓起勇气飞快地抬眼看他,再低下头。反复几次后,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又慢慢化开。
她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心跳和微微发干的喉咙,终于再次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将与她一生纠缠的名字所指向的男人。
冬日的暖阳温柔地笼罩着他们两人,在地上拉出相依偎的影子。屏住呼吸,她轻轻地、带着某种郑重的尝试,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字,第一次,在彼此目光相锁的空间里,唤出了口:
“阿……寂?”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初尝试时不易察觉的微颤,然而清晰、柔软。
裴寂浑身一震。
“我在,昭昭。”
日光无声倾泻,将这间安静的偏室浸润得暖意融融。
暖帘之后,抚远将军洛鼎廉悄然立在屏风后那道窄窄的缝隙边,眯着那双久经沙场锐利如鹰的眼睛,极其不满地将视线投向自家女儿那双停在窗边与某个靴尖靠得太近的绣鞋。
啧,小兔崽子凑那么近做什么?
窗格子筛下的冬阳碎金依旧,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彼此亲昵称呼带来的暖融余韵。
洛昭寒的目光却渐渐沉静下来。
她微微偏头,望着裴寂依旧带着一抹未散尽红晕的侧脸,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阿寂,那日在御苑……你问我的事……”
她看到裴寂的睫羽极轻微地一颤,显然早已将当时的疑虑深埋于心,“你说你做了些奇怪的梦。我当时没有说全。”
她顿了顿,裴寂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身,极专注的倾听着。
洛昭寒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有包容和鼓励。
这目光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你我既心意相通,既已定下携手一生之约,那么,有些事,我想坦诚地告诉你。或许你已经有所猜测,只是不敢确认。”
“阿寂,我重生了。”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裴寂的瞳孔在那刹那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
但旋即,那过分紧绷的弦却又奇异地松弛下来。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但那最初始的震动过后,竟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凝视着她。
说下去,我在听。
洛昭寒的胸腔里猛地泛起一股暖流,几乎要涌上眼眶。这份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带上了一层遥远的水光。
“上辈子,说来荒唐。”她试图用一种轻松的甚至是带着点自嘲的口吻开启这段沉重的回忆,“也是活了二十多载,和你裴大人,嗯,阿寂你,”她修正了一下称呼,强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在那辈子,交集实在不多。你是大理寺少卿,我不过是困在府宅深院的谢洛氏。”
“我的夫君,是谢无岐。”吐出这个名字时,洛昭寒的声音明显地冷了下去,带着一种厌恶,“嫁过去的日子,如同被投入一口无光的深井。谢家的规矩像铜墙铁壁,谢无岐的心思更比深海难测。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的谢家二夫人,其实内里,不过是个被锁在华丽囚笼里的困兽。
我用了很久才明白,他从未将我视作妻子,只是一个必须存在妆点门面的物什,一个可以肆意操控摆布的棋子……”
“挣扎过,后来也认命了。”她微微仰起头,努力眨着眼睛,试图逼回眼中汹涌的泪水,声音哽咽得厉害,“像一截燃尽的枯木,没想过什么解脱。日复一日地空耗着,心也跟着彻底冷下去,空下去。直到……”
接下来描述谢家大厦倾颓的混乱片段,洛昭寒的语调已沉得像坠入了寒潭。
家族的突然倾覆,从云端跌入泥泞的狼狈与恐惧,以及谢无岐露出狰狞獠牙的寒意。
“他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巨大的恐惧和绝望骤然排山倒海般袭来,冲破了她所有勉力维持的平静。
洛昭寒浑身剧烈地发抖,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臂膀,仿佛要将血肉都嵌入进去才能获得一点支撑。
眼泪汹涌而出,她用力咬着下唇,却只换来更剧烈的抽噎。
“他怀疑一切!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随时可毁掉的弃子!当谢家这艘巨船再也承载不了他疯狂的欲望开始沉没时,他拖着我一起!他恨所有人,包括我!我不明白……为什么……”
裴寂的呼吸早已屏住。
他听着她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敲击在他的心口。
那些模糊却反复萦绕在他梦境中的碎片,此刻全部与她的讲述严丝合缝地重叠。
那竟是她真实经历过的炼狱啊。
“最后一刻……那个雨夜……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必须清除的污迹……他举起了剑……剑那么冷……那么亮……”
“我的阿爹……”洛昭寒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淹没,“阿爹来了,为了救我……结果……”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手猛地捂住脸,身体蜷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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