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风雪如狂。
墨麟城外数里,定远军大营死寂如坟,唯有一片奇异的白色在营门内侧涌动。
八百悍卒,从头到脚覆盖着拆解帐篷、粮袋内衬乃至鞣制北莽皮袄赶制出的粗糙白罩袍。
风雪卷过,人影与天地几乎融为一体。
沈峰一身素白,立于阵前,目光穿透漫天狂舞的雪幕,死死锁住北方那座盘踞在黑暗中的雄城轮廓。
他声音压过风啸,冰冷刺骨:“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踏破墨麟,方有生路!出发!”
无声的浪潮开始移动。
白色的人影伏低身体,如同雪地里悄然蔓延的幽灵,深一脚浅一脚地融入狂暴的风雪,朝着墨麟城西北角那最陡峭、最不易设防的城墙段摸去。
狄不过与展红菱一前一后,如同白色巨蟒的头颅,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战友踩实的雪窝里,最大程度减少声响。
队伍中段,士兵们口衔着特制短刃,冰爪紧扣着冻硬的雪壳,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撕碎。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有人悄悄抓起一把冰冷的雪塞进口中,用寒意麻痹辘辘饥肠。
墨麟城,帅府。
炭火烧得通红,将厅堂烘得如同初夏。
巨大的金盘上,烤得焦黄流油的整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乌图鲁袒露着毛茸茸的胸膛,一手抓着淌油的羊腿,一手搂着个妖娆的北莽舞姬。
美酒泼洒在案几上,浸湿了刚刚被他随手丢开的火漆密信。
那是京都楚景明派人星夜送来的捷报。
“哈哈哈!”乌图鲁灌下一大口烈酒,油腻的大手在舞姬身上肆意揉捏,引得女子娇笑连连。
他独眼扫过信笺上“粮道已断,沈峰命不久矣”的字样,脸上尽是得意与嘲讽,“看见没?沈峰小儿!哈哈!断粮了!大雪封山,天寒地冻!他拿什么跟老子斗?啃雪吃冰吗?”
他猛地将啃剩的羊骨砸向地面,溅起油星:“什么狗屁大帅!还不是被老子略施小计,就困死在城外冻成冰棍?”
“等过两天雪停,老子带人出去,割他的脑袋当夜壶!”
他唾沫横飞,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他爹沈定远当年多威风?最后还不是成了老子刀下鬼?这墨麟城,就是他们沈家的葬身之地!哈哈哈!”
舞姬谄媚地为他斟满酒,柔声道:“大帅神威盖世,那沈峰不过跳梁小丑,怎配与大帅为敌?”
“说得好!”乌图鲁狂笑着捏了一把舞姬的脸蛋,得意忘形,“跳梁小丑!只会用些下三滥的妖法邪术!在真正的军略面前,屁都不是!”
他顿了顿,独眼里的得意忽然又转为浓烈的怨毒,“还有耶律奇那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整天在老子耳边聒噪,什么‘不可轻敌’、‘风雪更需戒备’!放屁!要不是老子……哼!”
他想起困龙峡的惨败和雁回关的失守,一股邪火又窜了上来:“要不是老子有狼神保佑,有楚家这条线断了沈峰的粮,指不定现在谁在城里烤火呢!”
“那老东西只会动嘴皮子,真本事?狗屁!老子能坐到今天这位子,靠的是真刀真枪砍出来的!靠的是……机缘!”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最后重重地啐了一口,“他懂个屁!”
厅外,亲兵统领顶着风雪进来,脸上带着忧色:“大帅,城外定远军营地死寂一片,但风雪太大,了望哨也看不清。南门和东门方向倒是鼓噪的厉害,火光晃动,像是又要发起佯攻。”
“佯攻?”乌图鲁嗤笑一声,抓起一块肥美的羊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冻都冻死他们了,还佯攻个屁!”
“不过是临死前虚张声势!告诉弟兄们,留点人手盯着就行,该吃吃该喝喝,养足精神!等雪停了,跟老子出城收人头!至于其他地方……”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风雪这么大,鸟都站不住,沈峰的人还能飞上城头不成?让守夜的兄弟机灵点就行,别他娘的自己吓自己!滚!”
亲兵统领欲言又止,看着主将沉迷酒色的模样,终究不敢再劝,躬身退下。
厅内,丝竹再起,酒肉香气混杂着脂粉味,将帅府隔绝在残酷的风雪之外。
墨麟城西北角。
狂风卷着雪片抽打在陡峭冰冷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怪响。
几处箭楼里,负责了望的北莽哨兵裹着皮袄,蜷缩在背风的角落打盹。
城墙下的阴影里,偶尔有巡逻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咒骂着鬼天气,只想快点换岗。
没人注意到,城墙根下那片被狂风吹得不断变换形状的雪堆里,几十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白布的缝隙,死死盯着上方。
狄不过伏在雪中,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岩石。
他伸出裹着白布的手指,在雪地上划出几个无声的手势。
身后,几名巴屠队员如同雪豹般无声散开,各自选定目标城墙垛口。
展红菱在他身侧,身体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弓。
她取出口中衔着的短刃,反手握紧,刀锋在雪光下泛着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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