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晨雾未散。
两仪殿的金顶在微光中隐现,空气沉闷,压得殿内朱紫大臣们心头也沉甸甸的。
蜀王李恪一身半旧亲王常服,静立殿门外候旨。
他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飞快盘算:
父皇这关难闯,长孙无忌必有后手,还有那些蝗虫粉……
杜明月再三保证低温烘干药效最佳,万不可受潮。
若太医尝后说无效,麻烦就大了。
“宣——蜀王李恪觐见!”
尖细的嗓音穿透殿门。
李恪深吸气,跨过高槛。
殿内豁然明亮,蟠龙柱撑起高阔空间。
御座上的李世民面色平静,目光锐利。
下首,长孙无忌半垂着眼皮,老神在在。
他身后几位老臣,看李恪的眼神却如刀子般锋利。
“儿臣李恪,叩见父皇。”
李恪规规矩矩行礼。
“平身。”
李世民声音听不出情绪,
“河南道奏报,你那灭蝗法有效,流民稍安。
今日召你,便是要亲耳听听这‘灭蝗惠民’之策,究竟如何?
有何凭据?”
机会!
李恪刚要开口,旁边一个清朗却沉痛的声音抢了先。
“陛下!”
长孙无忌猛地跨前一步,声音拔高,带着痛切,
“蝗虫乃天降神虫!遮天蔽日,所过寸草不留!
此非凡物,实乃上天震怒,降灾警示大唐!”
他双手高举,似要承接天意,
“臣夜观天象,心神难安!
此乃天谴!凡人岂可逆天?
陛下当下诏自省,沐浴斋戒,于南郊设坛,以三牲六礼诚祭天地神灵!
祈天息怒,宽恕黎民!
此方为顺应天道,消弭灾祸之本!”
一番话正气凛然。
身后立刻响起一片附和。
“赵国公所言极是!此乃天威!”
“捕杀烹食天虫,亵渎神灵,必遭报应!”
“陛下!修德自省方为正途!岂可因小利违逆天意!”
几位老臣涕泪交加,捶胸顿足,仿佛李恪已成招致天怒的祸首。
殿内空气凝滞,令人窒息。
李世民眉头微蹙,审视的目光落在李恪身上。
李恪心中嘀咕:甩锅的来了。
脸上却一片坦然,向御座深揖,声音不高却清晰:
“父皇容禀。儿臣以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他扫过群臣,
“若祭祀真能保年年风调雨顺,我大唐立国以来,缘何仍有旱涝灾害?
去冬少雪,今春大旱,天候燥热异常,此正蝗虫滋生繁衍之良机,乃自然之理,与天谴何干?”
此言如冰水入油锅。
长孙无忌脸色一沉,刚要反驳,李恪语速更快:
“《诗经·小雅》有云:‘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周之先民,亦知螟蝗害稼,当以火攻除之!
古人务实,以人力除虫保粮求生!
何以今日,面对赤地千里、嗷嗷待哺之灾民,我等反束手无策,只知空谈祭祀,坐待天恩?”
李恪引经据典,锋芒毕露。
那套“天谴”论调,在他道理面前顿显苍白。
几位原本附和的官员,眼神开始游移。
长孙无忌岂容他占上风?冷笑一声,矛头直指核心:
“好个‘务实’!殿下鼓动流民捕蝗也罢,竟令其食用!
此物腥臊污秽,状貌可憎,食之岂能不病?
秽气入体,必生大疫!
殿下名为惠民,实为害民!恐酿滔天大祸!”
最后一句厉声喝出,欲将“引发瘟疫”的罪名扣实。
来了!
李恪心头一紧,等的就是这句!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再次躬身:
“父皇明鉴!儿臣岂敢拿万千灾民性命儿戏?
烹食蝗虫,非儿臣臆想,古书有载,今日亦可验证!”
他侧身,朗声道:
“传太医署王主药、刘太医,呈上恪记所制‘蝗虫粉’!”
殿门开处,两名深青官袍的太医,在王德引领下,捧着几个油纸包裹严实的小包,小心入殿。
所有目光聚焦于那几个不起眼的纸包。
长孙无忌眼神阴冷,紧盯着。
李恪上前,解开一包。
一股干燥、略带焦香的奇特气味散开,并无腥臭。
内里是细匀的黄褐色粉末。
“此乃恪记工坊,以特殊低温烘烤法,将处理干净的蝗虫烘干研磨而成。”
李恪声音带着介绍自家好货的笃定,
“依《本草拾遗》所载,并经孙思邈孙真人高徒孙娘子亲验,此粉味咸辛,性温,入肝经,能祛风解痉、镇惊安神、止咳平喘!
尤擅治小儿急慢惊风、破伤风抽搐、咳喘不止!”
满殿哗然!
这虫粉竟能入药?治这等顽疾?
御座上的李世民,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眼中精光闪动。
“空口无凭!”
长孙无忌厉声道,绝不信此邪物能治病。
“请王主药、刘太医当殿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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