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七夕,眼下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中元节是一个融合了儒、释、道三教内涵,虽金军压境,局势动荡不安,中元节的传统习俗依然在进行中。
与往年不同的是,没有盛大繁华的景象,该目连戏依旧订在中元节这天演出。
龙德宫的槐树不知为何落的满地都是。承瑾捧着文绣院送来的普渡幡出神。
以黄色为尊的普渡幡上搭配的青色,用金线绣的“往生”二字闪着金光。
中元孤月照荒丘,思绪纷纷涕泗流。
祖母音容浮旧忆,爷爷教诲刻心头。
椿萱往昔持家苦,弟妹从前绕膝柔。
今日阴阳途路隔,青烟燃尽叙哀愁。
此时此刻眼含泪水的承瑾极想念她那已故的亲人。
“该前往太庙了。”宋嬷嬷已站在承瑾身侧提醒她。
“遵命。”承瑾回神。宋嬷嬷手提描金漆盒,盒内装着太后要献的玉如意,如意柄上缠着金线。
夏枣正气喘吁吁地提着一篮子的香烛纸钱急步走来,与承瑾一道跟随宋嬷嬷往前行。
路过韦贤妃的院门前,院内的丫鬟婆子正在往篮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祭品,其中最显眼的是墨菊。
太庙前的盂兰盆早已摆得满满当当。紫檀木盆里的菱角还带着露水,莲蓬的绿衣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雪白的莲子,最惹眼的是那碟莲花糖糕,靛蓝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煞是夺人眼球,这是承瑾用三次浸染的染料调的色。
韦贤妃正用银箸拨弄糖糕,见承瑾过来,忽然笑了:“这颜色倒是像去年金国使者送来的琉璃,只是太脆,碰不得。”
承瑾垂手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幡角的流苏:“奴婢想着,亡魂见了鲜亮颜色,或许能少些戾气。”
话音刚落,贵妃的金步摇就晃到了眼前,她今日穿的石青色宫装袖口沾着些黑灰,承瑾认得那灰——是大相国寺焚纸炉里特有的香灰,混着没烧透的纸钱碎屑。
“鲜亮?”贵妃冷笑一声,金步摇上的金粉落在糖糕上,与靛蓝色融成一片暗紫,“我看是招邪祟的引子。”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贵妃何必执着于颜色上?”这时太上皇后走过来,手指捻着佛珠道,示意众人跪拜,檀香的烟气漫上来时,承瑾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碎裂声,回头见韦贤妃正弯腰捡块碎糖糕,银箸尖挑着的碎屑里,竟裹着片玉兰花瓣。
祭祀的诵经声起时,承瑾的思绪飘回了染坊。
小时候中元节,阿婆总会把染坏的丝线剪成小段,混在纸钱里烧,说这样能让故去的人在阴间穿得暖和些。那时她蹲在炉边看火焰舔舐丝线,蓝色的线头在火里蜷成小球,最后变成灰烬,飘得像此刻幡上的云纹。
仪式过半,道士们开始往火盆里扔符咒,黄纸在火里蜷成金蛇,灰烬被风吹得四散,有片恰好落在承瑾的发间。她抬手去拂,指尖触到些粗糙的颗粒——是染坊特有的靛蓝染料渣,混着些暗红的苏木粉末。
韦贤妃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用银簪替她挑掉灰烬:“这灰里有煞气,沾不得。”银簪尖划过她的发鬓,带起的银粉落在普渡幡上,与金线缠成细小的结。
“奴婢叩谢贤妃娘娘……”韦贤妃的这番操作,着实让承瑾骇然。
“姜绣娘如今有皇上罩着,又有太上皇后撑腰,可见你是神灵附体,法力无边啊。”韦贤妃一通冷嘲热讽好不畅快。
承瑾不理会,默默地为无辜枉死的亲人祈祷。
祭祀结束往大相国寺去时,御道旁的河灯已放了不少。纸扎的莲花在水面漂着,烛火透过薄纱映出“卖身葬父”的影子,被河水流冲得歪歪扭扭。
贵妃指着最远处那盏灯笑道:“那灯的纱纸看着眼熟,像是染坊前日丢弃的废料。”承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见那灯的烛火忽明忽暗,纱纸上的石青色衣袍已被水浸得发暗,露出底下藏着的孔雀蓝——是她当初染坏的那批丝线。
大相国寺的目连戏已开锣。承瑾跟着太上皇后进了禅房,刚把普渡幡挂在梁上,就听见殿外传来惊叫声。夏枣从门缝里探进头来,脸色发白:“演恶鬼的戏子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往台下撒纸钱呢!”承瑾望着幡上的孔雀蓝云纹,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话:“染料要三遍浸,人心要三回看,急不得。”
她借口去偏殿取针线,往寺后的竹林走。焚纸炉边果然堆着不少纸衣,石青色的布片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莲花,针脚与贵妃袖口的针脚如出一辙。最底下压着件未烧完的纸衣,领口绣着极小的“淑”字,被火燎得卷了边,露出里面藏着的孔雀蓝衬里——是承瑾前几日给夏枣做衣裳剩下的边角料。
竹林深处传来极轻的铜铃声。承瑾躲在树后,见韦贤妃的侍女正往炉里扔纸卷,火光里闪过“金”字的影子,纸卷散开时露出些丝线,孔雀蓝的线头在火里蜷成小球,最后变成灰烬,飘得像太庙上空的香灰。侍女离开时,裙角扫过草叶,沾起的银粉与韦贤妃鬓边的粉末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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