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的话音刚落,禁军统领已捧着那坛封口的酒疾步上前。
统领服过太医开的甘草汤与良附丸后,整个人顿时生龙活虎了。
内侍省的宫人取来细针,小心翼翼挑开红布边缘的线头,果然是两股拧成的,与承瑾手中三股银线的残片对比,粗细色泽都有微妙差异。
“这红布的染法也极其不对。”承瑾深吸一口气,指尖捏着那枚梨木牌,指腹摩挲着刻痕里泛光的银线,“王家染坊的滕枝纹是要用苏木与茜草套染三次,布面会泛出暗金光泽的。而仿冒的只用了一次茜草,看着红艳,实则是脆硬易裂。”
邵成章伸手捻起酒坛上的红布一角,轻轻一扯便裂了道口子。他早年在尚服局当差,对染织的门道略知一二,此刻不由分说地点头:“确是如此。王家的布入水不沉且耐得住搓揉,断不会这般娇弱。”
金军使者的脸色霎那间由青转白,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
副将已将另外几块梨木牌浸入温水,那些被掩盖的“宋”字在水汽中渐渐显形,靛蓝色的刻痕似无数双眼睛,幽冷地盯着紫宸殿中这场阴深的闹剧。
德妃瘫坐在金砖上,鬓边的玉佩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承瑾见德妃望着那些泛出青光的梨木牌,突然喃喃说道:“吾父亲离京那日,染坊的伙计正在晾晒新布,靛蓝色的布匹从竹架上垂落,像一道接天连地的屏障,父亲说这颜色最是坚韧,是经得住风雨也藏得住星火的。”
“那迷药……”德妃突然望着太上皇,泪水洗过的眼眸亮得惊人,“定是有人偷了臣妾的令牌,让侍女在酒里下了药!前两日臣妾梳妆时,当时发现令牌的穗子松了,当时只当是珠钗勾的,没在意,现在想来……”
德妃的话没说完,已让紫宸殿中众人脊背发凉。能在德妃寝宫动手脚,还能模仿王家染布的纹样,这宫闱之中藏着的眼线,远比想象中甚是隐秘。
承瑾想起染缸边那枚勾住指尖的孔雀羽残片。方才情急之下只当是寻常饰物,此刻再来细想,那残片的边缘有整齐的切口,不像是自然脱落。
承瑾赶紧从袖中取出,借着烛光仔仔细细看,残片背面竟粘着半片极小的指甲,染着时下流行的凤仙花汁,颜色却比寻常的深了些。
“邵内侍请看。”承瑾将残片呈上,“这指甲上的凤仙花汁里,掺了茜草汁。宫中只有浣衣局的人才会用茜草汁来固色,因为她们要洗染布的脏水,普通凤仙花汁乃撑不过三日定是会褪色的。”
邵成章眼神一凛,立刻命人去查浣衣局近日有谁染了凤仙花这样的指甲。
紫宸殿内此刻异常寂静,铜炉里的龙涎香正丝丝缕缕地燃烧着,将众人的影子投在金砖上,忽明忽暗。
太上皇扶着玉圭的手微微颤抖,他望着阶下那些显露出“宋”字的梨木牌,忽然长叹一声:“十年前,王家染坊为我朝将士染制军服,说要用最耐脏的靛蓝,让将士们在战场上少受些皮肉苦。那时王将军还是个少年郎,跟着他的父亲在染坊里煮练布匹,手上的蓝渍三个月都没褪干净。”
德妃听到这里,终于激动地忍不住哽咽道:“父亲一直说,染布就像是做人,底色正了,再深的污渍也盖不住。他守太原时,军中缺染料,就带着士兵们用野靛草煮染,说只要这蓝色还在,军心就散不了。”
承瑾默默地看着德妃,德妃的哽咽声里带着哭腔,字字清晰,像浸了靛蓝的丝线,柔韧而有力。
承瑾攥着梨木牌的手心已沁出汗来,那泛着青光的银线,仿佛是活了过来,在她掌心跳动。
忽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去浣衣局查验的内侍回报:“禀皇上、太上皇,在洗衣妇张妈的床底下,寻到了同样掺着茜草汁的凤仙花染剂,还有半枚刻着“金”字的木牌,边角的缺口与金军使者腰间的令牌严丝合缝。
“张妈呢?”邵成章厉声问道。
“已经跑了!”内侍喘着气,“但奴才在她床板下还搜到这个。”他呈上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竟是一叠染着滕枝纹的红布,针脚与酒坛上的如出一辙,只是尚未缝制成封口的样式。
金军使者的嘴唇不停地开始哆嗦,突然发力地想挣脱副将的钳制,却被副将狠狠按在地上。
副将从金军使者的怀中又搜出一卷布帛,展开来看,上面用女真文写着密令,翻译过来居然是让使者借德妃玉佩之事挑起宋廷内乱,再趁机夺取染坊的秘方。
“原来如此。”太上皇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你们仿冒王家染布,既是为了栽赃德妃,也是想偷学染技。军中的军服、旗帜都离不得好染料,你们真是煞费心机。”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显露出“宋”字的梨木牌,忽然看向承瑾:“你一个小小女子,怎会懂得这些染织的门门道道的?”
承瑾忙跪下回话:“奴婢幼时在家跟着祖父祖母学过染布。祖父说染缸里藏着天地的颜色,蓝是青出于蓝,红是茜草泣血……每一种颜色都有它的性子,骗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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