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声鸡叫,刺破了靠山屯的薄雾。
花婶披头散发冲出家门,青布衫扣子系错了两颗,手指直往隔壁春生家的院角戳:
“大妹子你瞧!我家窗台下那株绿苗苗,昨夜自个儿挪到春生家墙根底下了!”
她鞋跟绊在门槛上踉跄两步,发间插的木簪“咔嗒”掉在雪地里。
“你那算啥!”春生娘拎着铜盆从巷口跑来,盆底还沾着洗了一半的尿布,“我家东屋窗台上的苗,今早竟出现在李老三家柴垛边!根须上的泥都没掉,活像自个儿爬过去的!”
她嗓门大得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几个端着饭碗的小娃追在她身后,鼻涕泡被风一吹直晃悠。
消息像长了翅膀。
晒谷场的老槐树下很快围了二十多号人,王二叔捋着山羊胡扒开人群挤到最前头,弯腰凑近李老三家墙根那株药苗,鼻尖几乎要贴到叶子上:
“怪了,这根须还带着湿泥呢,昨儿后半夜下了场小雪,要真有人挪,雪地上该有脚印啊?”
赵德海从县医疗队借的黑皮箱还没放下,闻言蹲下身。
他戴着手套轻轻拨开药苗周围的薄雪,指腹蹭了蹭根须上的土,那是新鲜的腐叶土,和林英教村民配的育苗土一个味儿。
再看苗茎,没有被扯拽的断痕,连最嫩的新叶都挺得笔直。
他抬头时镜片上蒙了层白雾:“根须完整,泥土未损,确实不像是硬拔了重栽的。”
陈默不知何时挤到他身边,蹲在雪地里用树枝划拉地面。
阳光穿过槐树枝桠落在他肩头,照见他指节上沾的泥点:“赵同志你看。”
他用树枝挑起一缕几乎要被雪覆盖的草屑,“这儿有细麻绳勒过的痕迹。”
他抬头看向人群外的林英,正见她半蹲着给阿贵系苗根,一截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麻绳,正绕着嫩茎打活结。
“阿贵,绳头要藏在叶缝里。”林英的声音像浸了山泉水,“夜里走的时候脚步放轻,拖苗的速度比蚂蚁爬还慢。”
她指尖抚过阿贵跛了的右脚踝,“你这腿不方便,就专挑雪厚的地儿走,脚印自然浅。”
阿贵用力点头,炭笔本子从怀里滑出来,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拖绳法”“避雪径”,边角还画了个扎小辫的姑娘,是林英教他认药草时的速写。
“胡闹!”一声暴喝惊得众人回头。
老族长柱着枣木拐杖从村东头挪过来,枣木杖头包的铜皮撞在青石板上“当啷”作响,“这草会走,是犯了山神忌讳!再留着,天雷要劈咱们屯子!”
他身后跟着几个后生,扛着圆木就要在村口搭路障,“把这些邪草全赶出山!”
张有财挤到老族长身边,腰间的药葫芦晃得叮当作响:“我就说林英那丫头邪性!前儿还偷偷往我家院儿里塞药苗,合着是要让草替她探听各家隐私!”
他三角眼眯成一条缝,“指不定夜里草叶子一摇,就能把你们说的话传到她耳朵里!”
“放你娘的屁!”刘婆子的拐棍“咚”地敲在张有财脚边,震得他踉跄后退两步。
她咳了三年的老毛病早没了影子,此刻中气十足得能掀翻房瓦:“昨儿后半夜我起夜,亲眼瞅见你家门槛上停了株药苗!你要真说它是邪物,咋不把它扔河里?反倒是拿铜盆扣起来怕冻着?”
她从怀里掏出株带露的药苗,“啪”地拍在张有财脸上,“山神要罚,早劈你这黑心肝的了!偏护着救命的草!”
围观的村民哄笑起来。
王二叔扯了扯搭路障后生的衣袖:“别忙活了,我家院儿里也有株,昨儿夜里我给盖了层草帘子,这么金贵的草,赶出去我跟你们急!”
守路障的后生挠了挠头,圆木“哐当”砸在雪地上,偷偷往林英那边挪了两步。
林英踩着晒谷场的石磙子站上高台。
她穿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却沾着新鲜的药草汁,绿得像春天的山涧。
“草不会走,是人让它走。”她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铜锣上,“我让阿贵每夜挪一株,就想让你们看,这药草不挑地儿,张有财家的臭水沟能活,刘婶家的破瓦盆能活,你家的鸡窝边、他家的菜畦旁,都能活。”
她从怀里掏出个粗陶盆,里面挤着十株嫩生生的药苗,叶片上还挂着晨露:“我林英不藏私,今儿起教二十个人识苗、育土、煎药,但有个条件……”
她目光扫过人群里咳嗽的老人、裹着补丁袄的娃,“种出来的药,先救村里的病人,再论买卖。”
“我愿当首徒!”老孙头“扑通”跪在雪地里,他采了四十年山参的手还沾着泥土,“我老了,别的不会,认药草的眼还没花!”
“我、我也要学!”阿贵举着炭笔本子挤到台前,跛脚在雪地上踩出个小坑,“我想给我娘煎药,想给所有咳得睡不着的人煎药!”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像小树苗顶开了压着的石头。
赵德海站在人群最后,眼镜片上的雾气早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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