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晌午还是烈日当空,晒得地面发烫,过了午后,乌云便从北山后头翻滚着涌上来,天色迅速暗沉。闷雷在云层里滚动,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林晚秋刚在扩建后的新猪舍区巡查完,指点职工们如何利用新安装的简易通风设备,应对这种闷热潮湿天气,预防猪群出现热应激。她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项观察数据,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刚走到防疫室门口,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泥花。她赶紧掀开门帘进去,拍了拍身上的水汽。防疫室里,周大姐和那两名卫生员小赵、小钱正在整理药材,见她进来,都笑着打招呼。
“这雨下得可真及时,正好凉快凉快!”周大姐一边利索地把晾干的柴胡捆成小把,一边说道。
“是啊,晚秋姐,刚后勤部通讯员过来,说让你雨小点了去场部一趟,张场长有事找你。”小赵补充道,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林晚秋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可能是关于生态循环养殖进度的汇报,或者又有什么新的防疫任务。她走到水盆边,就着清水洗了把手,用毛巾擦干。墙上,那张“三八红旗手”的奖状在阴雨天里依然醒目,但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旁边挂着的生态养殖规划图和草药标本上。
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林晚秋撑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踩着湿滑的泥地,朝场部走去。路上遇到几个披着麻袋匆匆往家跑的职工家属,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林技术员,下雨还忙啊?”
“去场部有点事。”林晚秋含笑回应。这“技术员”的称呼,起初是大家半开玩笑半认真叫起来的,后来便成了习惯,虽无正式任命,却代表着大家对她能力的认可。
到了场部,张场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林晚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张场长洪亮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只见张场长正坐在办公桌后,脸上带着罕见的、混合着兴奋和郑重的神色。他面前摊开着一份红头文件,旁边还坐着一位戴着眼镜、负责文书工作的年轻干事。
“晚秋同志,快来,坐,坐!”张场长热情地招呼她,又对那干事说,“小刘,把文件给林技术员看看。”
林晚秋心下疑惑,接过小刘干事递来的文件。纸张是那种特有的红色抬头,下面印着黑色的字。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标题,是关于落实国家政策、加强人才培养和科学技术推广的通知。再往下看,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文件的具体条款中,明确提到了要“重视在生产实践中涌现出的具有真才实学的‘土专家’、‘田秀才’”,要“打破唯学历论、唯出身论的框框”,要“给予他们相应的身份认可和工作支持,充分发挥其在生产技术革新和推广中的骨干作用”……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文件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这些词句,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她心底某个一直隐隐存在、却从未被明确触及的角落。
张场长观察着她的神色,呵呵一笑,声音洪亮:“晚秋同志,看清楚了吧?上级的精神很明确!像你这样,有实践经验,有技术,肯钻研,又能带动大家的同志,就是文件里说的‘土专家’!咱们场里,已经根据文件精神,准备正式聘任你为养殖场的技术员,级别待遇参照地方农业技术员标准执行!这下,可是名正言顺了!”
“正式……技术员?”林晚秋抬起头,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虽然大家早已这样称呼她,但“正式”二字,代表着组织的正式认可,代表着一种身份的改变。她不再是那个凭借丈夫关系进来的、可有可无的临时工,而是凭自身本事被聘任的技术骨干。
“对!正式技术员!”张场长肯定地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你的关系、档案,场里都会按程序办理。以后,你就是咱们养殖场名副其实的技术当家人了!晚秋啊,这可是时代变了,国家重视真才实学了!你赶上了好时候!”
小刘干事也推了推眼镜,笑着补充:“林技术员,恭喜你啊!这可是咱们场,也是咱们军区后勤部门,落实上级政策,第一个正式获得‘土专家’身份认可的同志!”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夕阳的金光穿透云层,恰好透过窗户,照在林晚秋手中的文件上,那红色的抬头愈发鲜艳夺目。她看着那白纸黑字,又抬头看向张场长真诚的笑脸,一股巨大的、滚烫的热流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
她想起了自己刚来家属院时,因为学历不高,又是农村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力和隐隐的自卑;想起了在养殖场最初只能干些杂活,偷偷观察、默默学习的日子;想起了她第一次提出用草药防疫时,旁人怀疑的目光;更想起了她无数个夜晚挑灯夜读医书、整理笔记的坚持……所有的艰辛与付出,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宿,得到了最有力的回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