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抱着那匹靛蓝色棉布回到芷兰苑时,日头已近中天,空气中弥漫着初夏微燥的气息。
云芷正坐在窗下的湘妃竹榻上,手捧一卷医书,神色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阅读消闲。
见翠儿进来,她只抬眸淡淡一扫,目光在她怀中的布匹上停留一瞬,便又落回书页上。
翠儿快步上前,先将布匹搁在一旁的矮凳上,然后也顾不上擦汗,便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将今日在锦绣阁的所见所闻,特别是柳安那番可疑的对话和伙计异常的态度,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禀报给云芷。
“……小姐,您没听见,柳安那语气,又急又凶,虚得厉害,还说什么‘风头紧’、‘等风头过了再说’、‘加派人手看紧库房’,奴婢听得真真儿的!他们库房里肯定藏了见不得光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夫人那些被吞没了的好料子,他们想做贼心虚,想偷偷运走呢!”
翠儿说得有些急,脸颊因急切和快步行走而微微泛红,眼神亮晶晶的。
云芷静静听着,面色无波,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划过书页的边缘。
柳安的反应,虽在她意料之中,但如此急切惶恐,却也比预想得更快。
做贼之人,难免心虚。
只是他们这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模样,看来近期确实在紧密谋划着什么,或是感受到了某种迫近的压力,这压力或许来自府内,或许来自外界。
“还有,铺子里那些清单上记载的好料子,果然一匹都没见着。伙计也换了个脸生的,对客人爱搭不理,眼神飘忽。”
翠儿补充道,语气带着鄙夷,“就这样做生意的态度,锦绣阁的收益能好才怪!肯定都被他们上下其手,贪墨干净了!”
云芷沉吟片刻,问道:“可留意到铺中账房所在?或是听到他们提及账目二字?”这是关键。
翠儿努力蹙眉回想,摇了摇头:
“账房在柜台后头,门关着,瞧不见里头。话……他们没特意大声说账目,不过……”
她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柳安骂人时,好像提了一句‘账目都处理干净了,怕什么’,对!就是这句!当时奴婢离得稍远,听得不甚真切,光顾着紧张了,现在细细想来,就是这句!”
“处理干净?”云芷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眼中寒芒一闪而逝,“看来,他们不仅贪了东西,连账目也早已做了手脚,企图瞒天过海,抹平痕迹。”这倒是符合柳媚儿一贯谨慎又贪婪的作风。
正说着,窗外传来极轻极富节奏的三声叩击,如同鸟儿啄击窗棂。
云芷神色一动,对翠儿使了个眼色。翠儿如今已机灵许多,忙快步过去开了窗户。
一道黑影如同轻盈的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入室内,带来一丝微凉的空气,正是去而复返的墨影。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表情,对着云芷微一抱拳,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小姐,钱庄之事已查清。”
云芷心下一紧,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讲。”一个字,稳住了微微加速的心跳。
墨影言简意赅,条理清晰:
“通汇钱庄确有此笔存银记录,立据人苏清婉,指定用于锦绣阁日后扩大经营或应急周转,非凭本人手书及一枚特制印鉴不得支取。记录明确显示,此笔银两共计五千两,已于六年前,即苏夫人去世后翌年,分三次被全额取走。”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得到证实,云芷仍觉一股冰冷刺骨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口,几乎要冲破那副沉静的表象。她强自压下,指尖微微掐入掌心,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支取凭证为何?每次支取多少?”
“第一次,支取两千两,凭证为苏夫人手书及印鉴;第二次,支取一千五百两,仅凭印鉴支取;第三次,支取剩余一千五百两,亦仅凭印鉴支取。”
墨影答得清晰,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他额外探听到的消息:
“钱庄一位资深大掌柜暗中透露,后两次支取时,经手的伙计曾觉有些异样,因印鉴虽核对无误,但持印者并非苏夫人本人,且神色慌张,言语闪烁。但当时柳安出示了丞相府的对牌,言辞凿凿声称是受苏夫人全权委托办理,伙计人微言轻,又碍于丞相府权势,便未敢再多加盘问,办理了支取。”
“好一个受夫人委托!好一个丞相府对牌!”
云芷几乎要冷笑出声。母亲早已病逝多年,何来委托?柳安与柳媚儿,竟是如此明目张胆,欺上瞒下!那第一次支取的两千两,所谓苏夫人手书,恐怕也是精心伪造的!他们竟是连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可能拿到支取记录的副本,或是让钱庄出具证词?”云芷压下怒火,追问最关键的问题。
墨影摇头,语气肯定:
“钱庄铁规,客户存取记录概不外泄,亦不为私人争端出具证词。此次是属下寻了特殊渠道,使了些非常手段,方才查到这些内部记录。若要正式取证,需得官府签发公文,或是有更具分量之人以公务名义出面调阅,且需充足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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