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尘土飞扬。
前往京城的路,在锦衣卫的押送(或者说护送)下,走得异常沉默而迅捷。沈炼是个惜字如金的人,除了必要的命令,几乎不与陈远交谈。其他锦衣卫更是目不斜视,将陈远完全隔绝在一个信息真空里。
陈远乐得清静,一路之上,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推演面圣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完善他的说辞,模拟崇祯可能提出的问题。他将自已完全带入“大明集团首席破产重组顾问”的角色,准备向唯一的“股东”兼“CEO”进行终极汇报。
数日后,京城巍峨的城墙在望。没有经历任何盘查,锦衣卫队伍直接从专供军情急报通行的城门入城,穿过熙攘的街道,直奔皇城。
没有投入诏狱,也没有送往刑部大牢。陈远被直接带到了紫禁城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宅院,被软禁了起来。条件不算差,有干净的床铺、饭菜,甚至提供了笔墨纸砚,但门外有锦衣卫严密把守,不得出入。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里,陈远没有焦躁,他利用现有的条件,继续完善他的思路,甚至将一些关键数据和图表重新绘制了一遍,力求在觐见时能以最直观的方式呈现。
第三天深夜,宅院的门被推开,沈炼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
“陈远,跟我走。”
没有多余的话,陈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随他走出宅院。门外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两人上车后,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入夜色中的宫墙。
没有走常规的百官上朝路线,马车从侧门进入皇城,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处僻静的宫殿前停下。殿门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养心殿。
这里是皇帝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地方,而非举行大朝会的皇极殿。在深夜于此地召见一个待罪县令,本身就传递着不寻常的信号。
沈炼在殿外止步,一名小太监低眉顺眼地引着陈远入内。
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远熟悉的、类似于顶级跨国公司CEO办公室的紧张与压抑。只是这里,还多了一份属于皇权的、令人窒息的威严。
崇祯皇帝朱由检,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寻常的蓝色团龙便服,背对着殿门,站在一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前。他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肩膀微微佝偻,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的重量。
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王承恩,如同一个影子般,静默地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只有偶尔抬起的眼帘中,闪过一丝精光。
引路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下,殿门轻轻合拢。
陈远深吸一口气,依照礼制,跪伏行礼:“罪臣陈远,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崇祯没有回头,也没有让他平身。沉默,如同实质的压力,笼罩在陈远身上。
良久,崇祯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陈远,你可知,朕为何深夜在此见你,而非在刑部大堂?”
陈远伏地回答:“罪臣不知。但罪臣猜想,陛下所欲知者,非罪臣一人之过,乃天下之势。”
崇祯猛地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冷电,射在陈远身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天下之势?”崇祯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你在那份荒唐的‘报表’里说,大明已濒临破产!说朕的江山,是一个内部气血亏空、外部疥癣之疾已成心腹之患的巨人!说满朝文武皆是庸医!陈远,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指责朕是亡国之君吗?!”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王承恩的眼皮猛地一跳。
这是诛心之问!回答稍有差池,立刻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陈远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崇祯那逼人的视线,语气沉稳而坚定:
“罪臣不敢指责陛下。陛下登基以来,夙夜匪懈,忧勤惕厉,天下共知。然大明积弊已深,非一日之寒。如同一个身患沉疴的病人,纵有扁鹊华佗之心,若药石不对症,亦难回天。”
他顿了顿,继续道:“罪臣在报告中用‘破产’二字,并非诅咒国朝,而是借用商贾之言,形容国库枯竭、岁入不抵岁出、信用濒临崩溃之危局。此非陛下之过,乃是旧有治理之法,已不适应如今之时势。如同驾驭一辆破旧马车行于崎岖山路,纵使御手技艺再高超,车朽辕裂,亦难免倾覆之危。”
崇祯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陈远的话,像刀子一样剥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却又奇异地没有激起他的暴怒,反而让他有了一种“终于有人敢说真话”的复杂感觉。
“旧法不适新时?”崇祯重复了一句,语气晦涩,“那你告诉朕,何为‘新法’?你在上官县鼓捣的那些‘数目字’、‘KPI’,就是新法?就能救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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