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临安城裹进一片湿冷的沉寂里。
沈如雪立在相府后门的檐下,油纸伞沿垂落的水珠连成细线,打湿了青砖缝里的青苔。她指尖轻抚药匣夹层,铜管的冰冷透过绢布渗出来,像一条蛰伏的蛇——薄绢上七名官员的姓名墨迹森然,每一笔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李彦宗虽死,他书房暗格里的往来书信却没断了牵连,像一张蛛网盘根错节,牵出一连串阴魂不散的旧影。“和议赞成员”……这三个字曾是南宋主和派最肮脏的烙印,如今却被洗得干干净净,成了掌管地方学政的“清流大员”。他们借整顿书院之名,行的是排挤归附将士子弟的勾当:岳飞部将之子被拒于县学门外,韩世忠侄儿因“胡风未改”遭黜落——这哪里是治学,分明是诛心。
她抬眸望了眼紧闭的侧门,对守卫道:“此药是御赐方子,须亲手交予丞相的贴身医官。”
话音刚落,雨幕中一道黑影疾行而来,斗篷下摆扫过积水,带起一串水花。是林九娘,浑身湿透的衣袍裹着寒气,斗篷下的寒刃虽未出鞘,眼神却比檐角的冰棱更冷:“娘娘有令,送入相府之物,皆需查验。”
沈如雪不惊不怒,将药匣递过去。林九娘指尖挑开夹层,铜管“叮”地落进掌心,她瞳孔骤缩,立刻命人封存,转身便朝皇宫方向奔去——雨丝在她身后被劈开一道转瞬即逝的裂口,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映得官家眸中寒光凛冽。他展开薄绢,目光扫过名单时,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带着淬了冰的锐度:“好啊,三位‘学政大人’,一边吃着朝廷俸禄,一边拆着北伐的根基?还敢打着‘肃清胡化’的旗号,把功臣之后挡在学堂外?”
朱笔猛地拍在案上,墨汁溅出星点:“传旨,即刻停其职权,待查!谁敢阻挠,以谋逆论处!”
王希孟跪伏阶前,双手接过圣谕,声音沉稳如铁:“臣愿亲往巡查,还天下一个公道。”
官家低头看他,这年轻人正直却不迂腐,敢言亦知进退,正是拨乱反正的利刃。“去吧,”他缓缓道,“朕要的不只是真相,更是震慑——让暗处的人知道,朕的眼睛,早穿透了他们的帷帐。”
相府内药香弥漫,赵鼎倚在榻上,面色虽仍苍白,气息却稳如松柏。【国运提升卡】的暖流在体内循环,连多年的旧疾都被压了下去。他望着帐顶的纹路,喃喃自语,唇角泛着讥诮:“霍光之事?想把我塑成权臣,等我一病不起便制造主少国疑,趁机逼宫?当真以为天下英雄只剩这群鼠辈?”
这时,小太监匆匆进来:“官家遣御膳房送了参汤,在前厅候着。”
赵鼎闭了闭眼,低声道:“端进来,让所有人都看见——本相还能喝得动这碗汤。”
片刻后,热气腾腾的瓷盅摆在案上,香气漫过回廊。太监高声唱喏:“官家亲嘱,日日不断,只为丞相早日康复!”声音穿堂越户,像敲在每个人心上的鼓点。
翌日清晨,街头巷尾便飘起新的议论——
“听说了吗?丞相汤药不断,气色却越来越差,御医都说怕是撑不过年关……”
“唉,一代贤相偏逢多事之秋,可惜了……”
这些话飘进西祠废庙时,幽蓝蜡烛正静静燃着,火苗微颤,映出墙角新刻的字:“冬至不远”。
一道黑影潜入,放下木盒正要转身,劲风突然劈面而来!
林九娘自屋梁跃下,袖中短刃直指咽喉:“想走?皇城司等你三夜了。”
黑衣人猛然后退,却被四面暗桩逼入死角。搜身时,怀中掉出封密信,蜡丸封口印着契丹古文缩写——“雷动”。
官家接到呈报时,正在校场检阅新编火器营。拆开译文,他忽然笑了,笑声冷得像淬了冰:“紫微崩谶图?太学生跪谏?请帝逊位?”密信被掷在案上,“他们还真当朕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赵官家?”
林九娘垂首:“禁军有七名校尉与西祠暗通,今夜轮值祭天仪仗。”
“换人。”官家淡淡道,“仪仗礼炮里的火药全换成烟雾弹,让他们放的是‘祥瑞’,不是杀机。”他望向北方苍穹,锋芒毕露,“冬至祭天?好得很——朕倒要看看,是谁想在天地共鉴时掀起腥风血雨。”
烛火跳了跳,映着他眼底翻涌的寒涛。
千里之外的婺州城外,青帷马车驶入学政衙门前的石板街。王希孟踏阶而下,玄色官袍在霜风中猎猎作响,身后随员列队森然,佩刀未出鞘,却已压得衙门差役噤若寒蝉。
“奉天子密旨,彻查诸路学政舞弊案!”他声如洪钟,目光直刺堂上三名绯袍官员,“自绍兴十年起,尔等伪造试录、篡改名次,更以‘胡风未化’拒北伐将士之子于学门外——可有此事?”
堂上死寂。主官张文昭强作镇定:“下官所行皆依礼制……”话未毕,随员已捧出铁证:《四书集注》暗页里的私信写着“岳某之子不可录”“韩氏族裔当黜”,字字带血;《伪籍册》将三十一名功臣之后列为“异俗未驯”,永禁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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