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凤没有立刻说话。
他先是极其缓慢地向后靠了靠,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牵动了伤口,让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随即稳住了气息。
接着,他用手肘支撑着,将自己半躺的姿势调整得更端正了一些,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病榻前的私谈,而是一次不容轻慢的正式会谈。
整个过程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中进行,只有他衣料与床单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当他终于调整妥当,抬起眼时,目光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稳定,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平静地、径直地落在林宇身上,仿佛要穿透他故作镇定的外壳,直视其下所有翻腾的不安与挣扎。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因伤势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字字清晰,没有任何迂回铺垫,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了核心:“说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宇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几乎要停滞了。
元凤的问题,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湖,精准地击碎了最后一道自我保护的堤坝。
“……什么?”他几乎是本能地试图回避,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
元凤没有重复问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游移。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强大的压力,逼视着林宇无处可逃。
时间在寂静中一秒一秒地爬过。
终于,林宇溃败般地垂下了头,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膝盖,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盯着病房洁白的地板,仿佛那上面正倒映着他混乱不堪的内心。
“……从……从审查结束之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和疲惫,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不……或许更早。”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些压抑了太久的自我怀疑、恐惧和负罪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
“是从我看到苏然在我身边受伤,而我却来不及完全挡开杰拉德的攻击开始?”
“是从我知道雷振宇为了压制科尼,被爆炸波及昏迷不醒开始?”
“还是从我看到白小寅彻底失控,而你……而你为了控制住她,为了保护我们所有人,最后却躺在这里开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激动,但随即又猛地低落下去,化为近乎绝望的低语:
“我不知道……炎雀,我真的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我只知道,当我看着大家一个个倒下受伤,看着你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当我独自坐在审查室里,回答着那些关于‘是否有更优决策’的问题时……”
他再次抬起头,直视着元凤,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迷茫和自我否定:“那个声音就在我脑子里响起来了——‘林宇,你真的配当这个队长吗?’”
话音落下,病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林宇粗重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那场情绪风暴的真实。
他将内心深处最丑陋、最不堪的伤口,彻底暴露在了他最信任的副队长面前。
元凤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潭,将林宇所有的激动与崩溃都无声地吸纳、平息。他注视着他,没有安慰,没有附和,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缓缓开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林宇怔住了。他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隔阂。曾几何时,他与副队长之间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但此刻,他却完全看不透那平静眼眸下的思绪。
“……什么?”他不解地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惑。
“我在想,”元凤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林宇紧绷的神经上,“从你开始全盘否定自己的那一刻起,你就在否定我们黎明小队,否定我们所有人共同拼杀出来的战绩。”
林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辩解自己只是在质疑个人的指挥失误。
但元凤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认为,是你的决策导致了最坏的结果。”元凤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核心,“那么,回答我。在当时情报严重缺失的情况下,在你当时的认知范围内,是否存在一个你所谓的‘最优’策略?这个策略,能提前预判科尼会异变并自爆,还是能未卜先知地让布莱德放弃同归于尽的念头?”
这一连串尖锐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林宇心头,将他数日来反复自我拷问却始终无解的核心矛盾,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他僵在原地,哑口无言。
元凤并未停下,他的追问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将白小寅置于对抗布莱德的前线,是我基于战场态势和属性评估后,正式提出的战术建议。现在,请你明确告诉我,你认为我这个建议本身,就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还是在你的指挥执行过程中,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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