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的黎明还浸在墨色里,就被西北方烧红的天际撕出了道口子。
石夯的手指刚触到种子袋的麻绳,就听见远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 不是天雷,是五千铁甲兵踏碎冻土的马蹄声。
“来了!” 秦狼的吼声从了望台炸响,他手里的红旗 “唰” 地展开,在寒风里抖得像团燃烧的火,“李傕的骑兵抄近路绕到西边了!”
陈烬正帮着伤员捆扎绷带,闻言猛地抬头。远处的村落已腾起冲天火光,椽木燃烧的噼啪声顺着风滚过来,混着隐约的哭嚎,像把钝刀在人心上反复刮擦。
“加快速度!” 他扯掉沾血的布条,声音劈得像冰碴,“农战营护着老弱走暗道,锋锐营跟我去东边隘口!”
石夯的手在麻袋上僵了一瞬。他的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费了三番力气才把绳结系紧。
怀里的 “均田” 木牌随着动作撞在麻袋上,发出 “咚” 的闷响,在这兵荒马乱的清晨,竟比秦狼的吼声更让人安心。
“石叔,你的手!” 孟豆捧着账册跑过来,看见石夯的手背冻得发紫,裂开的血口子结了层冰碴,“我帮你焐焐?”
石夯摇摇头,把种子袋往脊梁上又勒了勒。麻袋里的土豆种圆滚滚的,隔着粗布硌着他的骨头,却像团暖烘烘的火。
“不用。”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霜气,“这袋子不能松。”
话音未落,西边的哭喊声突然变近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火光里冲出来,怀里的孩子已经没了声息,她疯了似的往公社的方向跑,没跑几步就被追来的骑兵用矛尖挑穿了胸膛。
血溅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像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狗日的!” 秦狼一刀劈开旁边的木桩,木屑混着冰碴飞溅,“陈先生,让我带锋锐营去干他娘的!”
“不行!” 陈烬死死按住他的刀柄,目光扫过正在转移的老弱,“我们的命不是用来拼命的,是用来护着他们转移的!” 他指向东边的山口,“隘口才是戏台,现在该搭台了。”
石夯已经扛起种子袋往暗道入口挪。每一步都陷在没过脚踝的雪里,麻袋撞着他的后颈,木牌贴着脊梁骨,那 “咚、咚” 的碰撞声像在给他打拍子。
路过晒谷场时,他看见周叛正哆哆嗦嗦地往怀里塞土豆,见了石夯,手一松,土豆滚在雪地里,沾了层白霜。
“捡起来。” 石夯的声音没起伏,却让周叛打了个激灵。他慌忙去捡土豆,手指刚碰到薯皮,就听见骑兵的狞笑声从村口传来 ——
“烧!把带字的都烧干净!”
“找到那本记‘均平’的账册,赏十斤黄金!”
孟瑶突然拽着孟豆往石夯身后躲,她怀里的账册分成了三份,分别用油布裹着藏在三个老人身上。
“他们真的…… 真的在找账册。” 女子的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石夯怀里的种子袋,“和陈先生说的一样,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是这些。”
石夯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暗道入口的石板很重,四个壮丁才勉强掀开。
他第一个跳下去,落地时麻袋撞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洞里的人闻到他身上的寒气,却没人敢出声 —— 那袋种子的分量,他们都懂。
洞外的马蹄声越来越密,像冰雹砸在铁皮上。陈烬最后一个跳下来,手里还攥着块被血染红的土豆,是从那个被挑死的妇人手里捡的。
“封石板。” 他抹了把脸上的雪,“记住外面的火光,不是为了恨,是为了记着 —— 我们护的不只是种子,是能让那妇人的孩子活下去的日子。”
石板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火光和惨叫。
黑暗里,只有石夯怀里的种子袋还在轻轻起伏,随着他的呼吸,木牌撞着麻袋,发出细微而坚定的 “咚、咚” 声,像颗永远不会停跳的心脏。
而洞外,李傕的骑兵正在雪地里肆虐。他们烧光了公社的账簿,砸碎了刻着 “赤火律” 的石壁,却没人注意到,有袋沾着冰碴的土豆种,正随着一群人的心跳,在黑暗的地下缓缓前行。
铁蹄能碾碎霜雪,却碾不碎揣在怀里的希望。
棉絮般的雪片裹着风,往每个人的脖领里钻。陈烬牵着那匹瘸腿老马走在最前头,马背上的伤员已经昏了过去,嘴里还喃喃念着 “土豆…… 给娃留个”。
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的队伍拉成条断断续续的线,像条在雪地里挣扎的蛇。
“姐,账册好像少了一页。” 孟豆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把用油布裹着的账册抱在怀里,借着偶尔透云的月光数着页数。
手指冻得发僵,数到第三遍还是差一页,孩子急得鼻尖通红,“是不是刚才跌跤时掉了?”
孟瑶赶紧蹲下来,把弟弟冻得发紫的手按在自己掌心焐着:“别慌,再数一遍。”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 —— 石夯的种子袋上结了层薄冰,木牌撞击麻袋的 “咚” 声比刚才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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