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摇曳,将陈烬的身影拉扯得如同蛰伏的巨兽。
学堂里挤得水泄不通,连窗框上都挂满了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燃烧的焦渴。
昨日的“左右倾”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他们脑中的锁,此刻,所有人都瞪着眼,等着那位年轻的社长,再给他们一点更狠、更真的东西。
陈烬没废话,眼神沉静得像口古井,深不见底。他目光扫过一张张被苦难刻满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闷雷滚过每个人的心头:
“昨天,教了大家怎么量人、量事。今天,”他顿了顿,炭笔在黑板上重重一划,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咱们来量一量这吃人的世道,量一量老祖宗淌着血走过来的路!看看咱们到底活在哪个坑里,又该往哪儿爬!”
炭笔狠狠戳下第一个词:奴隶制。
“最早最早,人不算人,是牲口,是物件儿!叫奴隶!”他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脖子套着枷锁,生下来的娃也是主人的财产。累死在田里,骨头随便扔哪个乱葬岗,连个名儿都留不下!他们流的血汗,堆起了老爷的金山银山,自己呢?烂泥里刨食都算不上,就是烂泥本身!”
底下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几个老农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脖颈,仿佛那冰凉的镣铐就烙在皮肉里。
炭笔划过,留下第二个词:封建制。
“后来,换汤不换药了。”陈烬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冰碴子,“咱们不是‘物件儿’了,是‘人’了!可咱们是啥人?是佃户!是雇农!是匠户!”他猛地抬眼,目光像钩子一样钉在人群里的石锁身上,“石锁!你一天能砸出几把锄头?”
三把!保证是好锄头!”石锁吼道,声音里带着匠人的自豪。
“好!三把好锄头!”陈烬接过话,语速加快,如同算盘珠子疾速拨响,“咱们来算算这笔账!一把这样的好锄头,拿到集市上,少说值五十文钱!三把就是一百五十文!”
这个数字让底下响起一阵嗡嗡声,许多庄稼汉一辈子摸过的铜钱都没这个数。
“石锁,你东家一天管你几顿饭?折成钱,算你十文!你住他那破棚子,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算你五文一天顶天了!烧炉子的炭火、磨损的铁砧家伙事,满打满算,再给你算五文成本!”
陈烬在黑板上飞快写下: 【产出价值:150文】 【成本(饭+住+耗材):20文】
他猛地转身,盯着石锁和所有人:“150文减去20文,还剩下多少?130文!”
“石锁,这130文,是你那双一天能造出150文价值的手挣出来的!告诉我,这130文,东家给你多少?”
石锁的脸因激动和屈辱涨得通红,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那句话:“半斤粗粮!值不了五文钱!”
“听到了吗?!”陈烬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整个学堂回荡,“130文!东家拿走了125文!只给了你5文!”
他用炭笔将那巨大的“130”圈起来,狠狠地点着:“这130文,就是你石锁创造出来的价值!你拿到的那5文,勉强算是糊口的‘工钱’!而被东家黑心拿走的那125文——” 他停顿,目光如刀刮过每个人的脸,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概念: “——就是剩余价值!是你的血汗,你的力气,你被偷走的人生!”
“我的……价值?被偷走了?”石锁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双创造出150文价值、却只换来5文的手,巨大的不公和愤怒让他浑身发抖。这句朴素至极的话,比任何复杂的理论都更具冲击力。
“没错!偷走了!”陈烬厉声道,“这就是剥削!它不是天灾,是人祸!是算得明明白白的抢劫!封建地主抢!将来的资本家,会用更精细的账本、更漂亮的规矩来抢,但抢的还是这个东西——剩余价值!”
这下彻底炸了锅!每个人都在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的账。 “我种一亩地收三石粮,值360文!种子耕牛算30文,我一家累死累活吃用算50文!剩下280文全交了租!280文剩余价值!全被地主拿走了!”
“我织布!一匹布值200文,丝线成本20文,我一天吃用10文,剩下170文剩余价值!全进了东家口袋!”
不算不知道,一算之下,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被掏空般的愤怒。他们过去只觉得穷,只觉得苦,此刻才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上竟被插着这么多根无形的管子,日夜不停地被抽走血肉!
炭笔再次移动,写下第三个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词:资本制。
“要是哪天,老爷们嫌地租和作坊来钱太慢了呢?”陈烬的声音飘忽起来,像在描述一个遥远却瘆人的噩梦,“他们用攒下的金山银山,起那种冒黑烟的巨无霸工坊,机器吼得地动山摇。他们需要更多‘自由’的穷鬼去伺候机器,就假惺惺‘放’了咱们,让咱们‘自由’地……滚进他们的工坊,继续把血汗榨干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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