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雪似乎永无止境,但赤火碑前的决议,却像一道清晰的界线,将炽热的情感与冰冷的现实分隔开来。
决议化为了行动。
一队队赤火公社社员,推着独轮车,顶着风雪走向界碑外的临时救助点。
车上不是敞开边境的许可,而是实实在在的生存物资:一袋袋掺杂了麸皮和干菜的杂粮,一捆捆用来搭建窝棚的木料和茅草,还有医疗队紧急调配的,治疗冻伤和风寒的草药。
秦狼亲自带队负责警戒和秩序维持。
他脸色沉肃,不再提“天下穷苦人一家”,只是用凌厉的目光扫视着流民队伍,确保物资分发过程井然有序,也防范着任何可能的骚乱。
当看到有鲜卑孩童因得到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而露出笑容时,这位铁汉的眼神会微微柔和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
他清楚,此刻的仁慈,必须建立在严格的秩序之上。
孟瑶坐镇后方,她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每一粒粮食、每一根柴火的去向都被严格记录。
她顶着巨大的压力,从本已紧张的储备中硬是挤出了这部分救济粮,这意味着一场更为严峻的内部物资调配即将开始。
她偶尔会抬头望向界碑方向,眉头紧锁,那不是对决策的质疑,而是对后续连锁反应的深深忧虑。
真正深入流民中间的,是卫恒率领的工作队。
他们带着通晓胡语的向导,不仅分发物资,更重要的任务是宣传和调查。
“老乡,知道是谁烧了你们的草场,抢了你们的牛羊吗?”工作队员坐在篝火边,一边帮老牧民包扎冻伤的脚,一边用简单的词汇和手势沟通,“不是天灾,是人祸!是你们部落的头人,是那些贵族老爷们,为了争夺更多的草场和奴隶,把你们推出来当牺牲品!”
他们将描绘着“贵族骑马挥鞭,牧民倒地哀嚎”的简易图画分发给识字的流民,反复宣讲“均平”的理念,讲述赤火公社是如何让汉家贫苦百姓和归附的匈奴牧民摆脱压迫,共同劳作,公平分配。
同时,工作队也在细致地观察和甄别,寻找流民中那些眼神尚存不屈、对现状最为不满的人,悄悄记下他们的名字和特征。
在提供了几天紧急救助,稳住了流民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情绪后,卫恒找到了流民中几个较为清醒、略有威望的老人和壮年。
“我们无法让你们全部进入我们的城池,”卫恒坦诚相告,指向远处一片背风、靠近水源的丘陵,“但我们可以帮助你们,在那里建立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聚落。我们会提供最初的粮食种子,教你们如何在冬日搭建更保暖的半地穴式居所,甚至可以帮助你们建立自己的护卫队,抵御小股的盗匪和野兽。”
“赤火的理念和有限的帮助,是我们能给予的礼物。但想要真正活下去,活得有尊严,最终还是要靠你们自己的双手和团结。”
大部分流民在绝望中抓住了这根稻草,感激涕零。他们在赤火公社工作队的指导和有限物资支援下,开始艰难地建设那个被命名为“星火屯”的外围聚落。
然而,并非所有赤火公社成员都彻底释怀。
王二狗在帮助搭建窝棚时,看着一个鲜卑妇人将分到的极少一点粮食,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留着喂给怀中虚弱的孩子,自己却偷偷啃着草根,这个年轻的队员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夜里,几个年轻的知识分子社员聚在宿舍里,低声议论。
“社长的话有道理,可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我们明明有能力多帮一些……”一个原是颍川寒门士子的青年叹息道。
“是啊,‘民族之外看民族’,这话总让我觉得……与我们最初‘破除一切界限,天下大同’的理想,有些隔阂。”另一人附和。
疑虑的种子,如同被风带来的草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部分理想主义者心田的缝隙里。
它们暂时被理智和对陈烬的信任所压制,但谁也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是否会破土而出。
赤火公社的第一次大规模外部族群危机,以一种既展现了原则性又不失人道主义的方式,暂时得以处理。
但由此引发的关于理念边界、资源分配与终极理想的思考与争论,却仅仅是个开始。
许都丞相府的密室中,灯火幽暗,仅能映照出曹操、贾诩、程昱三人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阴冷算计的气息。
曹操将那份细作传回的、记录着陈烬“火炬与城墙”演讲内容的绢帛,轻轻推向坐在下首,一直闭目养神的贾诩。
“文和,北疆之事,你怎么看?”曹操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贾诩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平静无波,仿佛深潭。
他并未立刻去看绢帛,而是先微微颔首,才伸出枯瘦的手指,将绢帛挪到眼前,慢条斯理地展开。
他的阅读速度似乎很慢,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在他心中激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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