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又为陛下,诞下了一位公主。”
稳婆的声音在兰林殿外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栗,像一片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破布。
又是一位公主。
廊下呼啸的风雪,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
死寂。
一种足以将人灵魂都压碎的死寂。
卫青紧握刀鞘的手猛然一松,若非刀鞘拄地,他几乎要在这无声的压力下跪倒。
刘彻的呼吸,停了。
仅仅停顿了一瞬。
他紧绷的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无人能懂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半分失望,只有风暴过境后,绝对的冷静与疯狂。
他推开殿门,大步走了进去。
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新生儿的奶香,扑面而来。
卫子夫躺在榻上,脸色白得像一张浸透了雪水的纸,汗水濡湿了她散乱的长发,整个人仿佛刚从水中捞出,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看见刘彻进来,看见他眼底深处那片沉寂的、望不见底的平静,那根因分娩而紧绷的弦,反而悬得更高。
他怕他失望。
刘彻走到床边,只看了一眼那个皱巴巴的、正安睡的婴孩,便将目光死死锁在卫子夫脸上。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力道很重,像要将自己的体温,悉数传给她。
“陛下……”
卫子夫的声音沙哑,故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妾没能生下皇子,是臣妾无能。”
“无能?”
刘彻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威严。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孩温热的脸颊,那动作,与他此刻的眼神,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
“朕的帝女,当有灼灼其华之貌,当享一世安乐之福。”
他看着卫子夫,一字一顿。
“朕要让天下人看看,为朕诞下帝女的女人,会得到什么。”
卫子夫的瞳孔,猛地一缩。
“朕还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朝臣们看看,朕能迎娶歌姬为夫人,就能让朕的女儿,比任何皇子都更加尊贵!”
“朕就是要推翻那些陈规,朕要建立全新的秩序!”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狠狠烫在卫子夫的心上。
这不是安抚。
这是宣告。
是借由她,借由这个刚刚降生的、脆弱的新生命,向整个摇摇欲坠的旧朝堂,向所有蠢蠢欲动的外戚宗亲,发出的,最狂妄,也最致命的战书!
刘彻看着她震惊的眼神,终于笑了。
那笑意里,是棋逢对手的欣赏,是同类之间的默契。
他俯下身,在她汗湿的额上,印下一个温热却带着一丝决绝的吻。
“朕的帝女,赐名,瑗,刘瑗。”
“小字,灼华。”
他缓缓站直身体,声音如金石之音,穿透殿门,响彻在殿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册为,诸邑公主。”
封地是诸邑。
那可是富庶之地,实打实的带封地的公主封号!
闻所未闻!
卫子夫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尽数掩去。
她知道,这泼天的恩宠是铠,是甲,是荣耀。
也是一道最甜蜜,最沉重的枷锁,将她和整个卫氏,与这位年轻帝王的战车,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臣妾……谢陛下隆恩。”
***
消息传出,椒房殿内,一片死寂。
陈阿娇坐在镜前,听完内侍的回报,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去魂魄的精美木偶。
馆陶公主匆匆赶来,见女儿这般模样,急道:“阿娇,快!备上厚礼,送到兰林殿去!这是姿态,必须做足!”
陈阿娇像是没听见。
她忽然笑了,对着镜中那张依旧美艳,却再无半分神采的脸,轻声开口。
“阿母。”
“您当初的金屋之诺,许的就是这样的富贵么?”
“一个歌姬,连生两个女儿,封地比我这个皇后的汤沐邑还要富庶。”
“您教我的争宠之道,就是让我学这个?”
一连串的反问,字字如刀,割得馆陶脸色惨白。
“你……你住口!后宫之中,若只有刁蛮跋扈,如何能立足?你就应该学一学那下贱歌姬的为人处世之道。”
馆陶气得浑身发抖,劈头盖脸对着陈阿娇一顿训斥后,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转身对内侍厉声嘶吼。
“备礼!备重礼!去恭贺诸邑公主降生之喜!快去!”
“诺。”
内侍连滚带爬地退下。
***
同一时刻,长秋宫。
武安侯田蚡跪在王娡面前,冷汗早已浸透了厚重的朝服。
“阿姊!陛下这是要将卫氏捧上天啊!”
“卫子夫掌金印,封一品夫人,卫青任太中大夫,又掌建章营。“
“卫长君入羽林,公孙贺又成了他姐夫,就连卫少儿那私生子霍去病,都成了卫长公主昭华的伴读,如今再来一个比肩长公主的诸邑公主……”
“再这样下去,这朝堂之上,哪还有我们王家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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