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骤雨初歇。
山林间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与湿冷。
公孙贺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平阳(阳信)长公主刘莘靠在洞口的岩壁上,神情疲惫,衣衫上还沾着泥土,却依旧保持着皇家的端庄。
卫青则盘膝坐在不远处,背后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锐利与沉静。
两人之间,隔着一堆早已熄灭的篝火。
和一道看不见的,比万丈悬崖更深的鸿沟。
“殿下!卫青!”
公孙贺翻身下马,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身后,羽林卫迅速散开,将整个山洞警戒起来。
“刺客的尸体都处理了。”
公孙贺走上前,压低声音,将一枚特制的,带着倒钩的箭头,递到卫青面前。
“只留下这个。”
卫青接过箭头,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一缩。
这种箭头,他认得。
是窦太主府上,豢养的那些门客死士,惯用的兵刃。
刘莘的目光也落在那枚箭头上,她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冰冷的杀意。
“是她。”
卫青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箭头,攥进了掌心。
坚硬的铁器硌得他手心生疼。
也让他那颗因昨夜而纷乱的心,瞬间变得冰冷而清醒。
他知道,这场刺杀,只是一个开始。
天尚未大亮时,卫青快马加鞭,立刻入宫,将此事密报给了卫子夫。
兰林殿的铜门被猛地推开。
卫青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甲胄未解,左臂的衣料被血浸透,凝成暗红色。
他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嘶哑。
“阿姊。”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
一枚带血的箭头,钩刺狰狞。
卫子夫的目光落在箭头上,殿内的烛火似乎都冷了几分。
窦太主府,死士的兵刃。
“平阳公主如何?”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殿下无碍,我已安排公孙贺护送回府。”
“你的伤?”
“皮外伤。”
卫青面色沉冷:“此事,是否要告知陛下?”
卫子夫走下台阶,从他手中拿起那枚冰冷的箭头,看也未看,便收入袖中。
“他早已知晓,公孙贺会处理首尾。”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仲卿,你切不可因此事而耽误。”
卫青想起昨夜与平阳长公主的种种,内心有丝丝荡漾。
但,转瞬即逝。
此时,卫子夫转身,背对着卫青。
“太中大夫卫青听令。”
卫青身体一震,立即叩首。
“南境军情紧急,你即刻快马加鞭,追上大军,不得有误。”
没有安慰。
没有关心。
只有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卫青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她决绝的背影时,将所有翻涌的话语尽数咽下。
昨夜山洞中他与平阳的温暖,她指尖的颤抖。
此刻被卫子夫都化作了穿心而过的利刃。
他明白了。
这不是提醒,是切割。
“臣,领命。”
他叩首,起身,带着一身伤与一身寒气,决然离去。
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内外。
卫子夫依旧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玉雕。
许久,她才缓缓抬手,展开紧握的掌心。
那枚带倒钩的箭头,已在她白皙的掌心,硌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十日后。
宣室殿。
“放肆!”
一声雷霆怒吼,刘彻将一卷竹简狠狠砸在地上。
“她们把朕的皇姊,当成了什么!把朕的脸面,置于何地!”
奏章散落一地,上面的字眼触目惊心。
“……平阳公主德行有亏,秽乱宫闱,请陛下为正国体,严惩不贷……”
门外,卫子夫缓步而入,目不斜视地从散落的竹简上走过。
“陛下为这点腌臢事动怒,不值得。”
“不值得?”
刘彻怒极反笑,他指着满地奏章。
“流言已经从市井传进了朝堂!御史台的弹劾,一天比一天多!他们要朕废了皇姊的封号!这就是你说的,不值得?”
他一把抓住卫子夫的手腕。
“朕这就下令,让廷尉把长安城里所有说书的全都抓起来!编排皇室者,杀无赦!”
卫子夫任由他抓着,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井。
“抓谁?”
刘彻一愣。
“抓写话本的,抓说书的!”
“那听书的呢?传话的呢?”
卫子夫直视着他,目光锐利如刀。
“陛下是想让全天下都看我大汉天子的笑话,看我们如何气急败坏,欲盖弥彰吗?”
她逼近一步,声音冷冽。
“她用的是阴谋,是见不得光的脏水。陛下若用屠刀去回应,便是输了。”
刘彻胸口剧烈起伏,手上的力道却渐渐松开。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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