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宣室殿内,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回礼。”
两个字。
如同一粒火星,坠入浸满膏油的柴堆。
轰!
殿内死寂瞬间被点燃,炸裂成一片滔天怒火!
“回礼!必须回礼!”
“血债血偿!陛下,末将请战!”
“杀光那帮草原杂碎!”
卫青立于武将队列之中,听着同僚们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嘶吼,攥紧的拳头骨节寸寸发白。
他的视线穿过所有激动的人影,落在御座之上。
那个男人。
刘彻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那份绝对的冷静,比雷霆震怒更令人胆寒。
几位老臣嘴唇翕动,面露忧色,却终究不敢出言。
文景之治的安逸,早已让他们忘记了刀锋的温度。
刘彻抬手,一个轻描淡写的下压动作。
殿内所有喧哗,戛然而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郭舍人。”
“奴婢在。”
“撤宴。”
“挂舆图。”
冰冷的几个字,宣告了这场庆功宴的仓惶结束。
宫人鱼贯而入,动作迅捷无声,手脚麻利地撤下所有酒案佳肴。
两名高大的宦官抬上一副巨大的军事舆图,将其悬挂于大殿正后方的墙壁之上。
大汉北境的崇山峻岭,漠南草原的广袤无垠,尽数铺陈于众人眼前。
刘彻起身,步下御座。
他手中,握着那柄名为逆鳞的凶剑。
剑尖在舆图上缓缓划过,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辽西,渔阳。”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烧红的铁锥,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右贤王,五万骑。”
“好大的手笔。”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阶下群臣。
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却让每一位与之对视的臣子都本能地垂下头,只觉颈后一阵发凉。
“诸卿,有何良策?”
殿内再度陷入死寂。
方才还叫嚣着要踏平匈奴的将军们,此刻都冷静了下来。
五万纵横草原的铁骑,不是靠嗓门就能吼退的。
御史大夫公孙弘颤巍巍出列,躬身。
“陛下,匈奴势大,其锋不可力敌。臣以为,当坚壁清野,加固长城,待其师老兵疲,再图反击。”
最稳妥的办法。
也是最窝囊的办法。
立刻有武将涨红了脸,几乎要当场咆哮。
“够了。”
刘彻用剑柄重重一顿地面。
咚!
那一声闷响,仿佛直接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舆-图,眼神幽深,无人能懂他心中正在进行的血腥推演。
殿内,落针可闻。
许久,刘彻手中的剑尖,点在了舆图上的一个位置。
那里是右北平。
“李广。”
队列之中,一个身形魁梧且须发微白的身影闻声一颤,缓缓走出。
他一身布衣,加上草履。
正是龙城之战失利后,被天子亲口贬为庶人的飞将军,李广。
他身上没有甲胄,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悍勇之气,却比任何冰冷的盔甲都更慑人。
“罪臣,在。”
沙哑的声音里,压抑着无尽的沉重。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随即是无法抑制的惊愕。
陛下在这个时候,叫一个罪臣的名字,意欲何为?
刘彻看着他,眼神平静。
“朕削你爵位,贬你为庶人,你可曾怨朕?”
李广魁梧的身躯剧烈一震,单膝重重跪地,虎目之中瞬间涌上灼热的泪。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不忠。”
“战败而归,有辱君命,为无能。”
“陛下免臣死罪,已是天恩浩荡!罪臣,不敢有半分怨言!”
“好。”刘彻点头:“朕今日,再给你一个机会。”
他用剑尖,在“右北平”三个字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朕,恢复你郎中令之职。命你即刻启程,赶赴右北平,统领郡兵,给朕……死死地钉在那里!”
众人再度哗然。
右北平并非匈奴主攻方向,派威名赫赫的飞将军去守一个次要阵地?
这是何等的大材小用!
李广也愣住了,他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
刘彻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匈奴人怕你。”
“你李广的名字,在他们耳朵里,比鬼哭还响。”
“你往右北平一站,就是一头猛虎蹲在了右贤王的侧翼。你说,他还敢不敢在渔阳郡,继续撒野?”
一瞬间,李广懂了。
满朝文武,也全都懂了。
这不是防守。
这是驱赶!
用李广一个人的赫赫威名,去驱赶匈奴五万铁骑这头恶狼!
逼他离开富庶的渔阳,逼他转向,逼他去往皇帝早就为他选好的坟场!
“臣,领旨!”
李广重重叩首,声音里是失而复得的颤抖与激动。
“臣必让右北平固若金汤,匈奴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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